仅一眼便是终身

李豫策马返回皇宫,天下之大,庙堂之高,今后仅他一人,没有心满意足的喜悦,只有伊人已去,撕心裂肺的疼痛。终究不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没有与她相守携去的勇气。终究也是成熟了,离别是最好的成全。

她心系天下,把所有人所有事都排在自己前面,自己又何尝不是,终是得了天下,而负了自己最爱的人。前路漫漫,只能自己独自前行,只盼岁月匆匆,来世好相见。

独孤靖瑶仍在静养,此刻她的内心无比矛盾。心里的那个人的苦她更能体会吧,多少次的生离死别,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如今一人在皇宫执掌天下,一人在江湖独自飘零。她们给她带来了无尽痛苦,而她让他们尝尽无限相思,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过往,太多的痛苦,不知何时才能解救他们三人,都能各自安好。

新的一页要如何开始,自己是何去何从。那个人现在怎么样,应该很伤心吧,他总是这样,也只有沈珍珠能让他大喜、大悲,终究自己还是嫉妒的,终究自己也是爱他的,独孤靖瑶此刻在想,如果是沈珍珠,面对此刻的爱人将会如何。那么善良的人终会留下吧,即使治愈不了他的伤痛,终究还可以看着他、陪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尽力帮着他。

也罢,就当是偿当年的救命之恩,就当是赔自己当年犯下的罪,就当是成全一个临死之人的心愿,留在那个人的身边。

派人打听了他现在就在神龙殿,不顾自己受伤的身子,去看看他吧,穿好衣服,收拾好妆容,热几壶酒,不带一人。

神龙殿门外,风生衣守护着,看她的眼神依旧有防备。是啊,自己曾经伤害过,就不怪别人的眼神。

“我想见他,只是想看看他”。门打开了,自己走进去,那个人就那么的坐在地上发呆,独孤靖瑶慢慢走近,看到了那张憔悴的脸,看见那空洞无比的眼神,想必是极痛的吧。没有说话,她席地而坐,打开一壶酒,递给他。

“喝点吧,可能会好受点儿”

他没有抬头,楞了一下,接过酒,仰头喝着。独孤靖瑶再启开一壶,独自喝着,两人没有交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喝着这解忧的东西。转眼,地上的酒坛都变成了空的,独孤靖瑶抬眼,那个人已经泪流满面,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后,伸出双手从后面抱住:“哭吧,大声哭吧”哭出所有的无奈,哭出所有的凄楚”,那个人可能真得绷不住了吧,起初小声地哭,慢慢的痛苦地嘶吼。

门外的长生衣听到,本想进去看看,但还是停住了。独孤靖瑶能感受的他的颤抖,许久,估计是累了吧,终于睡了。本想抽出手,找宫人来伺候。手刚一动,却被紧紧拉住,“别走,珍珠,再陪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就这样独孤靖瑶坐在原地不动,任由那个人躺在自己的怀里。被他当做沈珍珠已不是第一次了,新婚夜不就是这样吗。今天,心痛依旧,但任由他去吧。

就这样,独孤靖瑶在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时辰。她知道,他明天还有国家大事要操持,所以,她轻轻地把他放在地上,起身,腿已经酸麻的快无知觉,所以她只能慢慢走到门口,换来宫人伺候他就寝。然后她独自一人往住处走去,腿好酸,如果不是常年习武,估计已经起不来身了吧。伤口好疼,估计是喝酒着凉又要发炎了吧。心好痛,估计以后就这样一生吧。突然觉得路好长……

回到延嘉殿,独孤靖瑶已是筋疲力尽,和衣躺在床上,鞋也没有脱,宫女过来伺候,摸到额头,吓了一跳,赶紧叫来太医,新伤旧患本来就没有恢复好,现在又饮酒着凉,虽无大碍,但是估计离痊愈又得很长一段时间。太医交代,以后千万不能着凉,如果高烧不退,宫女们要给娘娘进行冷敷退温,伤口已经开始发炎,太医也开了几幅外敷的药膏,给伤口进行涂抹,每个时辰涂一次,交代完这些后,告诉宫女他明天再来诊脉就离开了。

这一夜,独孤靖瑶睡得到很安稳,许是身心都累及了吧,她早已进入梦乡,梦回当年的潇洒倜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畅意人生。欣赏着江山美景,纵马奔腾。一名男子骑马迎面而来,俊朗的面容,飒爽的英姿,深深地吸引着她的目光,仅此一眼,便情陷其中。当二人擦身而过时,她笑了,没有随他而去,只是远远地望着他继续远去。山河之大,自己一人欣赏,岂不更是逍遥。

所以第二天,独孤靖瑶是笑着醒来的。但梦里的日子终究是回不去的,此生她心甘情愿在这深宫之中做一个影子,她不会再患得患失,毕竟心累了,她会继续守护他,不再像以前,想要得到太多。此生应该不会太长,她愿意放下她的自尊,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里用那个男人需要的方式陪着他。

李豫醒来时,脸上看不出昨日的忧伤,他所有的情绪只有在沈珍珠面前才会表露,在其他人面前,他早已学会隐藏情绪。头隐隐作痛,但无所谓,他像往常一样更衣、洗漱、用膳。朝堂上还有百官在等他,答应了给她一个太平盛世,他一定会做到。

来到神龙殿,文武大臣开始议政,登基之初,各方都不稳定,李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先前受诬陷之人平冤昭雪,包括建宁王李倓。

四方战乱仍未平定,“各位爱卿,对战乱余孽之事做如何见解”。

一时间有的人主张,大局已定,应立即扫平余孽,一方认为,大唐经历数十年的战乱,应先修养生息,再作打算。双方因新帝刚登基,且各自都是老臣,双方各不让步。李豫无奈,宣布退朝。

退朝后,他没有直接回寝宫,而是到后宫去看他和珍珠的一双儿女,路上碰到张太医,无意询问了下去处,张太医忙跪地行礼道“独孤将军昨夜旧伤复发,发起高烧,臣要前去复诊”。李豫交代了声“好生照料”便走了。

看到还在襁褓里的女儿,李豫依然心如刀绞,抱起升平,满脸的慈爱,今后我们父子三人相依为命,祈祷你娘平安。把女儿交给乳娘,他又去看了看他的适儿,孩子八岁了,知道母亲走了,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适儿大了,应该坚强、勇敢,没有母亲在也要学会这些,再长大一些,我们一起接母亲回家”。“是,父皇,我一定要好好习武、习功课,快点长大”。

李豫笑了,心想“你放心地去吧,我定会护好一双儿女,护好我大唐百姓,恢复我大唐荣耀”。

离开孩子们的寝宫,李豫突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如今真是连说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啊。也罢,去延嘉殿看看她吧,毕竟她的伤是因珍珠而起。

到了延嘉殿,人少得可怜,而且大家都在忙碌着,有煎药的,打扫的,还有几个宫女端着盆进进出出的,大家看见皇上来了,忙跪下行礼。李豫走到门前,突然想起那天,靖瑶说的不愿见他,不知如今她有何打算,是继续回她的屠安山寨还是留在宫里。也没有想太多,走近内室,床上拉着幔帐,宫女正在给她背上敷药,李豫皱起眉头,受伤已有7日,还没有愈合吗?他走近,惊动敷药的宫女,宫女忙行礼,这时他看到了那红肿的伤口。

“为何伤口还是如此红肿”李豫声音提高,带着责备的语气。

靖瑶慢慢起身,转头看向皇上,要起身穿衣行礼,却被拦住

“你继续躺着就好,让宫女继续给你敷药吧”看到她那苍白如纸的脸,他还是心疼了。他又开口说道:“传太医”。

“皇上不必了,太医早上来过,我无大碍”

“那你为何一点都不见好转,伤口红肿,脸色又如此苍白?”李豫着急地问。靖瑶抬起头,勉强一笑“只是昨晚染了风寒,太医说调理一下就可以了,劳烦皇上担,嗯,费心了”说完她低下头暗想“担心,他会为我担心吗?”摇摇头,她有自知之明,在皇上的心中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以前没有,现在依然没有。

“那你先好生调养身体,过几日,朕再来看你,你不用动了,继续擦药吧”皇上说完,便走了。

靖瑶想,走了也好,这样她才能安心的让宫女给她敷药,看来昨晚的事他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否则可能会更尴尬吧。可是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呢?她不会奢望他是因为关心她,可能是因为她为救他心爱之人受伤,所以来看看她吧。

走出延嘉殿,他安排身边的大太监,给独孤将军这里再多调些宫女太监伺候。

这几日,李豫照常是上朝,批改奏章,无论多忙都会抽时间去看看两个孩子。但是他的心却感到很疲惫,朝堂上的事越来越复杂,李辅国等人越来越骄横,但是因为他势力较大,而且登基之初,根基不稳,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可悲的是,他竟然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回到寝店,太监来报,原来王府的一些东西搬回来了,其他东西他们自己做主进行分别放置了,唯独有一把宝剑,他们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来请教陛下。李豫接过剑,正是他送独孤靖瑶的那一把,想当初,送她这把剑,更多的是因为她救了自己的感激和自己无法给她爱的补偿,总之,她当时应该是开心极了,竟还说了,要与他成为神仙眷侣。

那天她走,那么的义无反顾,没有带走一丝一毫,看来真是想结束与朕的这段情了。当时目送她离开,心里什么感觉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总之,自己应该有不舍吧,那么多年的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战场上的相互扶持,助自己平定叛乱。“我更希望殿下把我当一个女人看待”那么英姿飒爽的人,最后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多少也是因为自己对她的无情吧。珍珠说,不要让她再独自一人飘零,好吧,答应珍珠的事一定会努力做到,那么今天就去把她留下吧。

李豫拿起宝剑,朝延嘉殿走去。到宫门口,太监就宣道:“皇上驾到”

此时的靖瑶正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太阳,那晚毕竟元气大伤,但毕竟她的底子较好,经过几天的修养,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听到他来了,忙起身,行礼。

“臣参见皇上”毕竟那日她已离开,她何其小心翼翼,对于今天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她也细心想了好久,不是臣妾,就自称臣吧,她也告诉身边的人,不要喊自己娘娘,就喊将军吧。

“不比多礼了”李豫走上前,看着眼前人,她今天依然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脸色也好了很多,在阳光的照射下,衬得她的皮肤红润发亮。

“几天不见,靖瑶的身体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她抬头看向他,知道她在打量自己,自己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了,看到他手里拿着昔日送她的那把宝剑。忽然觉得两人如此交谈,很尴尬。

“皇上今日来找臣,是要练剑吗”?此话说完,嘴角微扬,抬起目光直视那个人的眼睛,已无法谈情,那就谈些别的吧。

“好啊,朕正有此意”索性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就顺着她说的吧。

“这把剑,朕已送你,正好你用吧”,说完又让太监拿来一把其他的剑,两人就在院子里舞起剑来。

靖瑶只有在此时,才能畅快一些,这些天心中的阴霾散去不少,如果不是在深宫,如果遇到他的时候他没有妻儿……忽然,皇上一剑刺来,靖瑶差点没有躲过。她后悔又想这些,摇摇头,不想了,认真和皇上比试起来。

开始李豫舞剑也只是顺应靖瑶,不料,此时此刻,却轻松不少,暂时把朝政把那个人抛诸脑后,痛快淋漓的打一场。

因为两人都不想其他,专心舞剑,所以这一场比试很精彩,两人各尽全力,各显奇招,看到一旁的下人又是害怕又是羡慕,这真是一对璧人。

腾空,落地,剑指双方,过了好久,两人终于停下,这场比试以平手告终。

两人均是满头大汗,宫女们忙拿来手帕,各自接过,擦拭着脸上的汗珠。靖瑶端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两碗茶,举起其中一杯递给皇上。

皇上接过茶水,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初相见,没有过往的这些恩怨。但这也仅仅是一瞬间。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不知说些什么。

“皇上……”

“靖瑶……”

不料,二人却同时开口,听到对方开口,二人又同时停下。

“靖瑶先说吧”,安静了片刻,李豫又开口道。

“好,皇上,此番臣回来了,便不想走了,不知这皇宫可有臣的容身之地”?

“好啊,朕也正有此意,留下吧,以后这延嘉殿便是你的”

二人再次相视而笑,可能是都随了自己的心愿吧。

“臣谢过皇上”靖瑶起身行礼。

“朕会下旨,你依然是你的宣威将军,朕也会下旨,封你为贵妃,今后就在这里了吧”李豫说话语调平淡,靖瑶从他的表情上看不懂他心中所想。

“谢皇上”那就随他吧,反正今后一切都是为了他,什么称呼,自己也无所谓。

简单的交谈过后,李豫起身离开。

靖瑶送走他,进屋坐下,心中五味杂陈,但她已无力多想,今后,随遇而安。

李豫走到延嘉殿门外,在宫里转了转,唉,又想起了珍珠,如你所愿,我把靖瑶留在身边了。正出神想着的时候,听到不远处树底下有人交谈,无意去听,刚要转身离开,听到独孤靖瑶的名字时却停住了脚步。

“独孤将军刚刚跟皇上舞剑,飒爽英姿,真是女中豪杰”

“是啊,皇上登基那天晚上,我家将军拿酒出去了三个时辰,回来时发着高烧,伤口已经发炎,内伤复发,腿红肿一片,太医说搁常人早已不行了,我家将军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种人,真令人佩服”。

李豫身一顿,忽的想起来,那天晚上是她来过,安静地陪他喝酒。最后,自己在珍珠的怀里睡着了,自己刻意去忘掉那天的一切,以为是上天对他最后的眷顾,摇摇头,哪有什么上天,原来是靖瑶,她给的情自己终究是承不起,终究是辜负了。可次日见她时她为何不说,除了情,他可以给她所有。是啊,她那么骄傲,怎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