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见明幽

夜席结束后，青舟扶着嫂子回去，又帮着夜知旭收拾炭火。夜明幽带着顾若麟出门沿着巷子吹风醒酒。

偶有几家鸡叫犬吠，这夏夜属实寂静凉快。巷子深，天又黑，夜明幽提着一盏灯笼，静静走着。顾若麟在后面慢慢悠悠跟着，不时哼哼小曲。

夜明幽听着顾若麟哼吟道：“难有良宵，得此酣饮，只道是，酒醉忘巷深。”便说：“巷深路远，够你醒酒了。”

顾若麟笑道：“我倒希望，这巷子能再深些，惬意的时光也能更长些。”

夜明幽突然羡慕起顾若麟这般惬意，才知喝酒之人意在醉，喝得迷迷糊糊，便什么也忘了。这夏夜凉风，反而把夜明幽越吹越清醒，仿佛雏鸟一下子剥去外壳，马上要在这世间独当一面了。

不知江丙传回消息没有，顾若麟没主动提起，叫人心生忧急。

不过看着顾若麟面色轻松自在，夜明幽便没扰他，等他醒了酒，再问吧。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走着，灯笼在前面照着，走到哪处，哪处便亮了。

还未到巷口，就听见远远的叫卖声。南城集市繁华，晚上也热闹非凡。

顾若麟听着嘈杂声，心生不安，他常年与人交际，去惯了这些人多的场所，听着车水马龙离自己越来越近，人也越清醒，烦躁之感也越清晰。

看着夜明幽在前面照着路，便拽拽她衣袖，说：“明幽姑娘，你之前不是问我对你的感情吗？现在这里没其他人，我只说给你听。”

夜明幽稍稍侧身，“那我就洗耳恭听喽。”

顾若麟回忆道：“还是我十一岁那年，一日父亲带我去夜府探望令尊，他们在前堂聊着天，把我搁置一边，我便带着小圆子跑出府外玩，但又不想跑太远叫父亲担心，便绕着夜府看看，没想到在后院边听见有动静，就叫小园子搬把梯子，我顺着梯子往里一瞧，只见一个年纪尚幼的小女孩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灰，便立马一丝不苟的接着蹲起马步，可刚刚就是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的，这次又能坚持多久呢？小姑娘倒下后，不免腰腿酸痛，几个丫鬟赶忙过来照顾，我想，这便是夜家的小姐了。

身为富贵人家的小姐，非但不柔态娇嫩，反而有如此坚毅的心性，这让我十分在意。想起平时读书时，偷懒懈怠，很让母亲头疼，父亲常让哥哥管教我，哥哥拿些玩具逗我，我才愿意多读点书。

我看着这个小姑娘，心里生出敬佩之意，看着她休整一小会儿后，又拿起木剑挥舞起来，虽还未成型，但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便知道她一定会学成的。

回府后，父亲便责问我去哪玩了，我便将此事告知，父亲没像往常那样训斥我贪玩乱跑，反而哈哈大笑，他说方才与令尊闲聊，便说到娃娃亲之事，正是你我。那时我太小，对成亲没什么概念，只觉得心里十分愉悦，想着成亲之后，就不用与姑娘遥遥相望了吧。

之后，我想着与这样一位姑娘相配，我也需更出众些，以往没看过的诗书古典，都耐着性子往下看，先生教书时，也不再打瞌睡了。母亲处理事务时常在旁跟着学习，母亲还夸我总算有点儿像哥哥。我一向只知道父亲更喜欢哥哥，但从来不知我差在哪里，只觉得是因为哥哥年长。直到这些年，我开始接管顾家大小事，才知道当真如世人夸赞的那样，哥哥是人中龙凤，公子翘楚。商务往来，府中杂事，事无巨细，一丝不苟，办理得十分稳妥。父亲也说，正是有哥哥，顾家这几年才能更上一层楼。

哥哥走后，我接管了一切，父亲母亲身子变差，这对我而言更是一层负担。可是没办法，我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了。

哥哥未曾娶妻，不留下一儿半女，所以父亲希望我能早点成亲，抱上孙子。谁知如今发生这样的变故，怕是难以如愿了。

这几年里，我总想去夜府探望一次，看看你过得如何，可闺中女子，即使有婚约也难以相见，后来商务繁忙，更是没有机会了。

直到顾府招募武夫，我才终于见了你一次。你不再是当年那个武功粗拙的小女孩，我也不再是曾经贪玩浮躁的少年郎，多年未见，才知早已倾心。爱慕你，不仅只因初见的缘分，更有这几年来的崇敬与牵挂。”

夜明幽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回忆萦绕，仿佛回到了童年练功的场景，那时只知练功苦，不知还有人牵挂这份苦。

“顾公子不必崇敬我，天下习武之人皆要受此苦罢了，其实每个人都一样，付出怎样的努力，就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无论出身，无论家境，不受些苦，什么也做不好，甚至做不了。”

“你说的没错，若我当年全把功夫花在玩耍上，可能就没有能力接手顾家了，我那些叔伯们，可都惦记着顾家家主的位置，我想顺利接手，还得过他们的关。”

“人生在世，带着目标和抱负，有谁活得容易呢？如今夜家覆灭，活下来的人便永远带着仇恨与伤痛，更是举步维艰。”夜明幽说着，眼神流露出无尽的神伤。顾若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缓缓伸出双臂将夜明幽轻轻揽在怀里：“你还有我，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这是第一次她在青舟以外的人面前表露情感，顾若麟的肩膀宽阔温暖，说不上来的安心，好像可以一直这么依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