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判作梦中人
我按照希诚钱包里的业主卡,将他送回家去。他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不愿移步子。我柔声安慰:“你不回去,你阿玛额娘就会找警察来抓我,说我拐骗你。”他对“警察”一词表现出困惑,我跟他解释了一下,还是把他领回了家。可掏钥匙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忐忑,跟做贼似的。
钥匙还没拿出来,门便开了。我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笑意盈盈地对着来人喊:“阿姨您好!叔叔好!”关希诚的父母愣了愣,也十分客气地迎了我进去。我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好让他们看得清楚。
见希诚没有反应,我推了他一下,他低低地说:“阿玛、额娘。”我吓了一跳。可是见他父母神态自若地点点头,接着他妈妈就去泡茶了。希诚的爸爸笑了笑,告诉我:“希诚的爷爷说我们祖上是满族人,改性关。小时候闹着玩儿,希诚就喜欢私底下喊我们阿玛额娘,我们也叫他小阿哥。”真是阴差阳错。我擦了额头上的冷汗。
茶端上来之后,希诚一直不怎么作声,都是我和两位大人在唠,不知不觉也套了点儿关希诚的事情来。
关妈妈故意小声跟我说:“希诚是头一回带女孩子回来。”说完还挤挤眼。关爸爸拿起报纸:“行了,让两个孩子进去聊聊吧,别打扰他们了。”
说完,我就拉起希诚,对着他的父母福身:“那臣妾就进去了啊。”关爸爸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逗人。”我转身,嘘了一口气,其实是习惯使然。
这房子也不大,靠里头的应该是主人房,外面两间,站在门口就能一目了然。我牵着希诚走进有床的那一间,关上了房门,又打开空调。希诚蹦了一下:“什么声响。”我不免又解释一番。他呆呆地望着房间里陌生的一切,良久,潸然泪下:“吾等辛苦建功立业所谓何事,溃于一旦。”
因关希诚是历史系的学生,他的案头上放的多是此类的书。我看见床头柜上的一本是《鸦片战争》,便拿起来翻看。等到希诚平静了下来,我对他说:“你的房里有很多书,你慢慢去咀嚼。”又凑到跟前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唇下亲了亲。
晚上,关家的父母留我吃饭,我答应了,拨了电话回去跟我爸妈说。一接通了,我就心潮澎湃,他们不知我已经离家一年多,真像个出游在外的人,回来之后真真是恍若隔世。我妈不耐烦地说:“嗯啊,行了,别那么晚啊。”就挂了电话。
我将希诚带到桌前,拿起碗筷,笑着说:“用膳了!”大家露出了会意的微笑,希诚的脸色也稍微轻松了些。关妈妈在席上一个劲儿给我夹菜,又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愣了愣,回答道:“在图书馆。”这是真话。“认识好久了。”这也是真话。“嗯,在一起挺好的。”这话一说出来,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阵难过,赶紧低头扒拉几口。
离开之前,我对希诚千叮万嘱,让他一有不懂就打电话过来。于是又费了些时间教会他用手机。希诚嗫嗫地问:“清王朝时可有?”我想了想:“好像是光绪帝的时候有的电话吧,那时候全国就紫禁城里有一台。”怕他不懂得,又补充一句,光绪,就是康熙帝的好几代孙子,还是爱新觉罗的天下。
回到家里,我妈在厨房忙着。我特意跑去喊了她,又到书房里叫我爸。进了洗澡房,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所有的记忆离我都很遥远。
半夜,我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听了,是希诚的声音,他在那头低低地说:“小眉,你过来,你过来好不好?”我苦笑了一下,偷偷地出门去,打了车到他家楼下。希诚一见到我就紧紧地搂着我。
我说:“你好没出息,我一个女孩子到了陌生的时代都能好好地活着,你算什么。”
说归说,我还是带着他到附近的连锁酒店里住了一晚,天没亮就将他送了回去。这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总是要将我抓得很紧,我推了推他,他便醒了,望着我。“你好像从来没对我那么好过。”我半开玩笑地说,“前阵子还和巧珠好得不得了,我就想着和你离婚来着。”
希诚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的孩儿快要降生了吧。”
我嘟了嘴:“我的孩儿呢?他不也是你的!”
“裕佳叫我更为牵挂。”他说完后,翻了身,不再说话了。
如此几日,我都是到了半夜悄悄出来,凌晨又送他回去。可是这么折腾着,休息很不好。
后来我只得厚着脸皮跟我爸妈说,我要和男朋友同居去。气得他们差点想抄起棍子揍我一顿。可我总归是找了一份正经的工作,在报社里打打杂,天天安分守己地买菜做饭,三天两头回家看他们,我的父母也就无话可说了。过了几个月,还主动说要见见希诚。
希诚的父母倒是无所谓的,还替我们找了便宜、舒适的租房,每个月给希诚补贴一些。我隐约感觉,过去的关希诚是个十足的败家子,男女关系也不甚检点,因此我才会这么受器重。
我们把希诚的藏书带了过去。我每天下了班,就看到他在阳台上看书。因为是横排印刷的简体字,他看得很费劲。我给他找来了《简化字表》、《书法大全》、《辞源》,又到楼下的小卖部买来了小狼毫和墨水、宣纸。每日的太阳从起头到落下,将他的左右脸庞都晒了个遍。我还在阳台上摆了几盆花,有时候他累了,站着赏会儿花,又呆呆地看外头梧桐的落叶,这景象极美。
这一日,希诚把《中国史纲要》清朝部分全部看完之后,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坐在椅子上久不说话。我刚从我爸妈那儿拿了点水果回来,进门见他。这时的秋雨一阵比一阵寒凉。从窗户外刮进来,洒到他身上,他浑然不知。我吃了一惊,看见希诚身上穿的还是薄薄的汗衫,赶紧给他关上门窗,又给他披了件厚衣服。
希诚在这天夜里就病了,发烧说胡话。细细听了,全是什么“十四爷”“四阿哥”之类的,我不敢叫他爸妈来,只好半夜挪了他下去挂急诊,吊了两瓶药,差不多到白天来才慢慢地退烧。这天我是没有办法上班了,一大早挂了电话去请假,回头就给他熬白粥去。
希诚忽然在我身后抱紧了我:“小眉,再不要离去。我什么也没有了。”我转过身,蹭蹭他的脸颊。“我们成亲吧。”希诚喃喃地说。
我一惊:“我们结过婚了。”
“我要你,无论在哪一生哪一世,都是我的女人。”他说完,就将我抱上了床,用力地亲吻起来。
我们拿结婚证的时候,我父母有些不大高兴,这新姑爷是个无业游民,以前的名声也不是很好。倒是希诚的父母一脸的喜气洋洋,又订了鲜花又买了戒指。我给希诚挑了一套西装,自己就没有钱了,只能依旧穿着短牛仔裙和布鞋。他穿着黑色西服是十分好看的,看见了一脸灿烂的我,低声问道:“这是你们时代婚娶的礼服?”我说:“你穿的就是,我的是粗布,没钱了。”他感动得紧紧搂住我。登记很简单,可是他却很费劲,早前练习写钢笔好久,又要记住简体字,这才勉强过关了。拿着结婚证出来之后,我再不愿办结婚仪式了,简简单单地在租房门口贴了个喜字。我们便是再度结为夫妻了。
希诚不愿意出去找工作,我也担忧他会和别人处不好,我知道他的性子,有些事情心里想不通,就总是不愿去开启。我们问两家的长辈借了点钱,开了一家小书店。又因我在出版社工作,这方面的人接触得多,要找便宜的货源总是不那么难。希诚便每日守着小店,看他那从前是一辈子都未曾想到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