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判作梦中人
我在客栈住了有十天,每日就是推开窗看着湛蓝色的天,可却觉得苍白。街市里的喧闹隐隐约约传来,都是从早到晚的渐大渐小。我睡得少。
希诚终于在一个清晨敲开了门。
我愣了一下,他说:“怎么,没想过是为夫?”然后就推开了,径自走到桌前坐下,又一路抬头四处打量。这房间还算清雅,他拍了拍桌子。翘起二郎腿,等着我给他上茶。
半晌了,我也没理他,关上了门,走到窗前伸了个懒腰,探出头去。
“唉。”希诚叹了口气,自己取了杯子来斟。“十日后倩儿过门,你这大福晋还是得受礼的。”
我回过身,认真地看他:“你是今天才认识我吗?”
他盯着我的双眼,慢慢地转过脸。
“离婚吧。”我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到他的茶杯旁边。我看他手里也是只有同我的这个对戒,被磨得光滑溜圆。
“我不会辜负你的。”希诚喃喃地说,将茶杯移开了。
我摇摇头。
希诚猛地站起身,一甩手走了。那个戒指还是安静地在桌子上。我将门掩好了,把戒指揣在怀里,感觉它变得炙热,然后渐渐冷成冰。
第二天,胤祥就过来了。
我说:“你是不是告诉他我在这儿了?”
他摇头,却说了一句令我极为震惊的话:“容佳有喜了。”我的嘴唇开始哆嗦,手心发虚汗。站了一阵,又坐下,觉得脸上也罩了一层硬膜,失去了弹性。
“你坐下。”胤祥将凳子拉到了身前。
我依言坐下,可是很快又起来。这种反复的无意识动作让我自己都很困惑。
胤祥挑起眉毛:“这种事不是值得庆贺吗?”边说眉毛又边塌下来,余光注视着我的表情变化。
“您开玩笑吧。”我说。
接着是一阵沉默。
“那是谁的孩子?”胤祥凑近我。
我说我怎么知道。我真没想那是谁的,只是一个身量不足的少女,竟然就要怀孕生子,我不能容忍。无论是谁的,对我的容佳都是极大的伤害。我的脑子里冒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性侵犯,偷食禁果,早恋……下个月她才满十三岁。
“告诉我。”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
我说,你滚开,我知道个屁!
胤祥怔呆住了,冷笑着说:“四哥尚未发话。”又骂一句:“操他娘的,谁搞的。”
我要见见孩子。我对胤祥提出这个要求。他没有拒绝,只说想办法安排。听着他的语气也软下来,想必他也是极同情我了。
“十三爷,”我突然叫住往外迈步子的他,“是不是你哥的?”
胤祥冷冷地说:“你不要忘记当初为何将容佳接入四哥府中。”
我说:“我不相信你们不知道。你们搞潜伏搞侦查这玩意儿比谁都强。”
他厉色瞪我,五指张开。我却是一副泼妇的模样。后来胤祥终于还是平静地走了,留下我一人。我一下子瘫在了地上,情不自禁地就嚎啕大哭起来。
这夜梦里混乱。
十三阿哥没有食言,过了两天就找人将我接到四阿哥家里。快到门口时,车停了,我撩开帘子望去,见另一辆马车缓缓插在前头。尔后,车又小跑了一阵,才到了。
我下车的时候,有人递来手,抬头看见是春香,她一脸苦涩,勉强展开笑颜。往前去的时候,她才低声跟我说:“小眉,想死我们了,又不敢问,你到底要折磨死我们才舒心的……”我抱歉地望着她笑了一下,伸手去挽她胳膊。春香却一惊,缩开了身子,仍旧低着头退到后面。
进了门口,无意间碰见四阿哥的老婆年氏,她手里正捧了新摘的花,轻轻地笑了一下:“竟是这容妹妹的阿玛和额娘。恭喜了!”希诚拱了拱手,弯弯腰。她微微扬了嘴角,带着丫头离开了。
我一进容佳的院子门口,就跑了进去,拉着容佳的手,身子都颤抖了。我将她搂紧了,又怕伤着了她,觉着这小小的身躯软得跟没骨头似的。
容佳抬起头,泪流满面。
希诚走过来,用大拇指刮她的脸颊,可是那眼泪怎么也揩不尽。他也心酸,将粗粝的嘴唇抵在孩子的额头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胤祥将几个下人都遣走了,亲自去关上了院门。“你们这样哭哭啼啼,保不准旁人会置疑。”
我们并排坐在炕床上,春香将小几子给撤了。胤祥乜斜了眼看着春香。我忙说:“她可以信任。”
等着春香泡茶的功夫,胤祥指着我说:“若你女儿当真如你,她早已死了不下百回了。”有几回四阿哥来过夜,容佳都将半张床让了出来,两人和衣睡过。
我有些激动,腾地跳下来:“什么话,那孩子是不是他的?”
“你是不是又开始语无伦次了。”胤祥皱着眉,“他们是夫妻,即使真有夫妻之实,也是在情在理。”
“你就是不听妈的话。”我的嘴唇又开始哆嗦了。
“不是四爷的孩子。”容佳的声音十分阴沉,将我俩的情绪硬生斩断。“是四阿哥的。”
空气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什么人的呼吸都没有了。
我们的脸色开始铁青,却各怀了心事,脑海颠簸成惊涛骇浪。
“你们谈恋爱多久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锐,“妈说的话你半句都听不进去,我白养你了……”扬手就要打。后头有几个人拦着我,希诚将我狠狠地拽到身后,回头骂我:“做什么你!”
“就是你,宠坏她了,从小到大就没乖过……”我骂骂咧咧,嘴唇干得卷了皮。
突然砰的一声,我们都吓了一跳,容佳将手里的茶杯摔在了地上。“你们都走!”她尖叫着推开我,然后大喊,“来人啊,来人啊!四爷!啊!”我忙上去抱着她的身子,却被她一把搡倒在地。春香过来搀我。
院子的门开了,进来了几个丫头,两个扶住了容佳,两个看了看又跑去禀报。容佳没法安静下来,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一支吗啡过去看你还闹不。
四阿哥胤禛急急地来了,见了此情心里大概也明白了,仍然不忘向我们礼貌地说道:“老爷夫人勿用担心,太医已在路上。”然后过去温柔地搂着容佳的腰,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走进里间去。容佳在他怀里立即安分了,手脚也不乱舞动。不多久,里头传来了四爷压抑的说话声和容佳的抽泣声。
胤祥在外头一作揖:“四哥,我同他们先回了。”
里面含糊的“嗯”了一声。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觉得它已经裂成了许多块,消融在无边的痛苦之中。
希诚没有立即回家,跟着我来到了客栈,十三阿哥也在。我们三人都对坐着无语。春香也不敢说话,给我们换了几次茶。直到天色开始偏黑。
“呵!”胤祥突然干笑起来,“弘历那个臭小子!”
我和希诚对望了一眼,许多无奈交织在一起。
“其实跟谁都可以,就是时间不对。”我说,“我容佳年纪还是太小。”
胤祥好奇地看着我:“如何是跟谁都可以?”他一步一步走向我:“有你这样做额娘的吗?你的话是何意?”
希诚将我拉了过来,幽幽叹一声:“这个孽子,要看她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