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南流

“蒙流!你这又是作甚?”洛娘说着,便赶着步子上前,一把夺过蒙流手中油光闪闪的田鼠就往外扔。蒙流真的是被这般阵仗给吓到了,他也不知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一回过神,再看手中的美味,已然不见其踪影。肥美鼠肉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缓慢弧线,蒙流原地稍愣,盯着尚在飞翔的田鼠,下意识就想扑出去追回,可脖颈衣服上突然传来的大力,让他一步也不得向前。

洛娘抓着这个惹是生非的小畜生就往屋里带,即使被娘如此拖走,蒙流还是一心瞪着自己辛苦生火上架烤成的田鼠,眼睁睁看着它落到篱笆外。

那些眼里冒着精光等待已久的“野狗”一拥而上,“好香,好香啊!”其中一只眼疾手快“野狗”速度埋头去抢那摔在地上的田鼠,抓到什么便往嘴里送什么,反应慢些的这时也四面八方地伸来了手,谁都想分那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蒙流被母亲带到屋内,关上门,蒙流蹲在一片阴暗中,把自己的头深埋在臂弯里,时不时地痉挛,他根本没办法马上把自己从刚刚那番诡秘的场面里拔出,脑海中一双双满是饥饿,贪婪的眼神不断地闪现,似是要将自己吞没。蒙流尽力想驱逐内心种种翻江倒海,但那门外时不时传来的争吵,抢夺声,让一切变得有些无法停歇。

蒙流抱着脑袋,在阴影中低声嘶吼。

洛娘一眼注视着门外正在发生的野蛮,一眼关心着在那里瑟瑟发抖的蒙流,本来那些愤怒训诫的言语也揣肚难言,如此的结果,对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来说已经够了,甚至还过了太多。

等外面动静渐渐褪去,洛娘才下蹲抱住受惊的孩子,轻轻地抚摸,轻轻地安慰。

“他们都走了,没事了,孩子。没事了。”

洛娘劳作多年的手,虽说粗粝,却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温润,蒙流再也无法止住眼泪漫出眼眶,很快自己的衣物便被泪水浸染,但是至始至终也没吭出一声。

屋内只能听到灶台下,还未燃尽的木柴内部微弱的爆裂声。

蒙流埋着的头,突然在衣袖间晃了晃,擦擦脸上的泪水,抬起头,顿了顿才起身开门出去。

洛娘刚想说话,看到行为有些反常的蒙流,往外走便有些失语。

蒙流从屋出来,再开庭院门,颓然的身形挪到刚刚结束混乱的地方,他低头深深地望着那地上的油渍和残骸。远处还有几只低着头,想要过来尝点残留美味的野狗在虎视眈眈。

蒙流仔细瞧了瞧那远远注视着自己的几条瘦弱如柴的真野狗,眼睛因为哭太久泛着红肿,原本有些疲乏的脸部,不止哪来的力气冷冷一笑,一脚便把身前残骸骨碌碌地踢走。

远处一直弓腰仰视的野狗见骸骨突然飞来,身子先是向前一顿,待其滚近了,才敢跑去叼那少得可怜的美味,一旦得手就立马远遁而去。

蒙流回屋,洛娘已经把闷在锅中的放到桌子上了,洛娘子虽然嘴巴尖利,但心思终归还是细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此事虽是蒙流不听自己言语在前,如今已然吃到教训,以后该如何去做,想必不用再提。

蒙流从外回来,一直都黑着脸,不欲也不敢与母亲攀谈,自己错了便是错了。

他自顾埋头大口送食物入嘴,没有一丝荤,却咀嚼得十分有力,就好像是藏在内心渴望吞咽的贪婪被唤醒一般。

洛娘想开口让孩子吃得慢些,但是看他用力抓扒,用力下咽的动作,也是隐隐感受到了点孩子心中想法。

吃饭,特别是用力吃饭,其实是活人对求生最有力的表达。

所有的餐食,蒙流不挑不拣,一并入口下肚,他从来没如此渴望过食物入肚的感觉,比之前的任何一刻都要炽热多。

待母子俩吃完,蒙流照常收拾了碗筷,一边默默无言很久的洛娘见蒙流朝门外走去的背影,不禁担心,犹豫再三,才轻轻出了一气,“孩子,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踏步向前的蒙流,听到此话,停了停身形,本想转过身,看看娘亲,却终究还是选择挥挥手,就此朝外走去。

洛娘独坐在里屋,这么看着蒙流离开,那一道不愿回头道别的身影和当年那个拔剑出城的白衣书生一般无二。

“若非真是我错了不成?”女子散去盘发的布巾,幽幽然自言。

岁月冗长才老了容颜,可这心老去,却只是需要如此一瞬的功夫。

秋风入门,冬寒欲来。小娘青丝,一言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