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南流

京城的七月流火总让人燥热难安,起初被当作小偷的书生少年,已经在白琥楼学徒近一年半,要不是这毛头小子的爹叫张宫,否则就以白琥楼东家这坏脾气,早把这个悟性极差的便宜徒弟逐出酒楼了。

就这破二十一刀,硬生生学了一年有余,什么玩意儿嘛?我黄檀先前最为笨傻的徒弟也不超半月,就能流利切出这二十一刀。

君子远庖厨,他娘的就是给自己不行找个借口罢了。

身为白琥楼东家的黄檀虽然明里暗里都嫌弃张仲茂,可所教的东西,当真是不留余力,唯一能让黄檀欣慰的也怕只有这个书生愿意孜孜不倦地长久练习吧。

黄檀还是相信能有这份心,总还是好事儿。

京城皆知白琥楼东家有个宝贝闺女,无数眼馋白琥楼羊肘子汤的富家子弟,不少都盘算着把东家闺女给娶过来,如此一来,还用和旁人争抢供不应求的美味佳肴?

其实众人也不知,长久以来,白琥楼便有规定,后厨之地,坚决不让家中女眷进出,这一条老祖宗传下来的家规,就是黄檀再爱惜自己女儿,也一直小心恪守,不敢逾越。

黄檀一生无子,成婚五六年后妻子才有孕象,怀胎十月,婴儿呱呱坠地。黄檀原本也渴求妻子生个男孩儿,好给老黄家,给这个白琥楼继承家业,可盼着盼着,倒头却还是判来了一个没把儿的,取名黄洛羽。

黄檀的发妻身体羸弱,大夫都说以夫人这般身体,若还想怀上一胎,怕是要危及性命。

一面担心发妻身体,一面不愿纳妾诞子的黄檀一咬牙,女儿怎么了,到时候只要洛羽丈夫想让羽儿过门,那就必须得继承咱们黄家技艺,将来生孩子还得有个姓黄的,如此一来,不仅羽儿可以一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而且老黄家技艺也算是后继有人。

黄檀还未当上白琥楼东家前,常常流连于大相国寺一带,阴差阳错间,结识了刚刚入京没多久,露宿寺内的张宫。

那时一京城纨绔带着心仪已久的女子来到大相国寺,雇佣了一些泼皮无赖假意调戏,自己再挺身而出,奈何双拳难敌无赖十来只手脚,自编自导了一出英雄救美,却也苦肉的好戏。

女子看着伤痕累累的,似是只吊着一口气的痴情纨绔,哭得暴雨梨花,心里想着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纨绔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就凭本公子这才学,只要略施小计,美人小娘,岂不是伸手就来。

就在这时,两个身影从不同方向靠近那倒地纨绔。

一个书生直接朝着纨绔脸上泼去满满一壶墨水。

一个头圈白巾的人举着一根枯枝往纨绔身上摩挲,嘴里大叫着:“蛇,蛇,蛇。”

又是被泼墨,又是被蛇惊吓的纨绔,直直从温婉女子怀里跳脱出来。

前刻还暴雨梨花的女子,亲眼看着奄奄一息的真命天子瞬间蹦了起来,心中震撼直接投射到了脸上。

后一刻,反应过来自己被骗眼泪的女子,起身就是往纨绔乌黑脸上一巴掌扇去,满手油墨,赶紧往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纨绔身上擦了擦,用力一推,愤然离去。

那俩虽是初见,却煞有默契的书生,厨子相视一笑,赶紧跑路。

后来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书生,厨子,在一场文人游园会上再次相遇,只不过此刻书生已成抚朝最年轻进士,而厨子已经可以负责为高级官员的游园会烹制食物。

也是那时,年轻书生完全沦陷于这口白琥楼秘传的羊肘子汤,每到冬深就一定会跑到白琥楼,让黄檀亲自给他烹制,俩人配点小酒,小菜,可以闲话一夜。

黄洛羽出世时,已经快权及宰相的张宫,第一时间就来和黄檀定娃娃亲,此事唯天知地知,还有檀宫二人知。

从小顽劣不堪的张仲茂,读书品行不随老爹,可这胃口倒是挺像,已经身为抚朝最年轻丞相的张宫带着他小子就吃了那么一次,叫嚷着硬要去学庖厨之术。

当爹的张宫低头喝了一口暖胃羊汤,摆了摆手,“想去就去呗,你若真给你爹学成了,读不读书随你,娶不娶妻也随你,只要等你爹什么时候想吃的时候,来这么一锅,你想干什么,爹都随你。”

这也是为何张仲茂三翻白琥楼,勤勤恳恳练刀一年有余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