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南流

龙门浦前,河吼伴雷鸣,黑甲铁骑再度冲锋,喊杀声贯彻云霄。

书生一剑冬归,天降白雪,身前肃杀,于身后飘零。

冰凌雪花擦过黑骑脸庞,这些甲士起先以为这突如其来的飘雪与一般大雪无异。

可无意间望见握着兵器的手时,才发觉自己手背已经挂满雪霜,皮表隐隐渗着鲜血。

举头正视握剑书生,只见前面同僚的马腿突然从膝盖处脱节,依稀可听见冰块碎裂之声,同僚从马背上摔下,倒地时依旧保持着怒吼冲锋的姿态。

反应过来时,身下马蹄已经一脚踏碎冰冻尸体,还没冲出几步,这名才见前方同僚倒地的甲士只觉视野一白,感知顿时全无,也只是如此一瞬,脑海中响过马蹄践踏,响过碎裂之声。

雪才刚刚兴起,就已经盖过浑黄泥地,盖过积水凹壑,马蹄纷纷,也及不过雪落之迅速,马踏白雪,咯吱作响。

张仲茂的剑道造诣当然远不及昔日身为剑甲的李沧浪,仅仅只以梦中观剑所悟,勉强能使出李沧浪四绝剑中的最后一绝,意虽得七八,可剑气却难比之一二。

书生双手握剑于胸前,剑端直直指天穹,一身天象修为已经枯竭,血流七窍,白发兼白霜,他和那些甲士一样沐浴在肃杀白雪下,而非飘零之中。

一剑令冬归的他早已无法看见,无法听见,无法感知,对他来说这方天地只是漆黑一片,尽管如此,也依旧站在路中屹立不倒。

京城,白琥楼,江南…..张宫,黄檀,古怪神医,李沧浪,师兄弟,流儿,还有洛羽…..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场景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一个又一个人飘掠而过,长长的回忆如画卷般展开,还不容他细细回忆,卷首处便燃起熊熊烈火。

五十年的光景很长,但再长的画卷也有焚尽之时。

漆黑中,画尽,火过,只留木轴和点点碎星。

张仲茂似是虚抓过木轴,若是现在的他还能有做出表情,还能发出声音,他很想苦笑着,最后说上一句:“我,叫张仲茂。”

龙门浦外的雪依旧在下着,原本肃杀之意渐渐淡去,那个白发披霜的持剑书生已经没了声息。

喊杀声渐近,昏迷过去的洛娘感觉脸庞上有些许温热,轻轻睁开眼睛,只见满眼白雪,张仲茂就这么挡在自己身前,一动不动。

黑骑不再有人倒下,为首的几名甲士最是激愤。

只要杀了这个书生,就能为沈校尉,为所有死去的弟兄报仇!

铁骑迅速接近,甲士举起手中长枪前刺,静等枪尖刺破书生胸前挂着白雪的藏青衣饰的那一刻。

不过在他意料之外的是,方才那个断臂昏迷的农家女子居然从书生身后突然窜出,女子闷哼一声,坚硬铁枪直直贯穿其身躯,刹那间血花四射。

兴许是战马奔袭太过急速,甲士无力握住长枪,枪尖贯穿女子后便又转了方向,稍稍将女子往后一带,和身后书生一齐倒下。

女子嘴角渗着鲜血,侧头望着这个连白发都已经成冰的书生,满目凄哀。

书生倒地,手还紧紧握着利剑,也只有洛娘能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在苦笑。

后续黑骑见敌人已经倒地,总算是能暂且缓过一气。

如今安坐在马背上的是他们,胜利者也理所当然是他们。

对这个力战至死的青衣书生,心中敬意悄然超过了敌意。

铁马不再奔袭,整个黑骑速度皆是一放,绕过书生和女子。

千骑再度回到最初的位置,大雪已停。

如果不是眼前驳杂的雪道,那些若隐若现的尸体,或许他们都会怀疑,刚刚那场血腥至极的战役是否真的发生过。

黑骑余下三位营长带头下马,去捡拾马匹和可用装备。

本就不宽敞的道上,刀枪剑戟横七竖八,若非有白雪掩埋,否则只怕场面会更为惨烈。

算上最后清点人马时间,也不过短短一炷香。

入境时正副校尉具在,浩浩荡荡六千精锐,出白牛和街市时,还剩五千,此役后不仅校尉沈翎洲,副将许忠战死,就连营长也去了七七八八,五千骑兵锐减成四千不到。

本就孤军,身后的路早已被肃州军队堵死,四千左右的兵力,能走多远问谁都不知道。

唯一能让他们欣喜的,恐怕只有翻开白雪的那一瞬,发现皑皑之下竟有绿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