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蜇天下
在在场的几个人之中，当属姬小三年纪最小。
恐怕就算他真的说错了话，那也没有人好意思撇下那般脸面，前来责怪。
这小子，还真的是以小欺大，死不要脸。
对此，被赞得最为难听的定真大师，顿然间对下方的姬小三，产生了一丝兴趣，于是多看了两眼。
定真上下打量着姬小三，晃才一会儿过后，忽然间双眼放光，忍不住地点头不止，赞道：“好面相，好皮馕！此子果然得天独厚，根骨奇佳，要是能入我寺中修行个百十来年，恐怕将来成就，还要盖过贫僧八九之数，实在是……实在是千载难得之才！”
定真大师忽然之间的一番说辞，不但让姬小三听得是愣头愣脑，就连姬老头和那高高在上的师兄妹二人，也都一个个面色古怪。
姬小三现在又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在此之前祝崇之心里面，早就是一清二楚。
可如今，定真大师，却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这让祝崇之的心里头，立马生出了一丝疑惑。
“这和尚，该不会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故意拿此事来与我二人打趣的吧？”祝崇之如是想道。
可要说对方是在打趣的话，却又是一脸的肃然之色，浑然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不妥之处。
而如果要说，对方是看走了眼，以禅定寺的名声，以及定真大师在禅定寺中的身份与地位，想必也没有必要扯这一等谎话。
出家之人从不打诳语，除非有可能说的乃是善意之言。
前后想来，祝崇之面色古怪，冷不然瞧了一眼自家的师妹，面带一丝询问之色。
可是，岳如霜自知之前有些失态，早已是轻抿红唇，没有要表明心迹的意思。
“难道是我看走了眼？其实这小子，真的是一个绝世之才？”
“不对，以定真这和尚的秉性，似乎没有这个必要来欺骗于我？”
“罢了，保险起见，暂不管这些，还是先探一探他的口风再说，接下来也好再做定夺。”
想罢，心中已然有一计，当即面沉如水，神色复于淡然。
“大师，您这一回可就说笑了。此子的福缘与资质，在下早前便有看过。虽然他这一身根骨，倒也有些独特之处，可却远远还达不到大师口中所说的这般得天独厚。”
“在下才疏学浅，难解其中真言，敢问大师，是不是看出了一些门道？”
定真大师听罢，呵呵一笑。
“佛本是道，道本是佛，道家与我佛本为一家，如若想要道清说明，尚需些佛理在内，更需道义来释，自是一言难尽！”
“在此，贫僧倒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该不该说。”
见其避而不谈，话说他处，师兄妹二人无不是惊诧不已，面面相觑。
祝崇之迟疑了一小会儿，方才道：“大师不愿多说，那便不说也罢。不过，在下还有一问。敢问大师，是不是有心想要将此子，收入贵寺的门下？”
对此，祝崇之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测，想必事情八九不离十，于是便干脆在明面上直言道来，只求能从对方口中得知，其中的具体缘由。
定真大师闻言，哈哈一笑，眉须飞扬，朗声道：“施主明察秋毫，贫僧佩服。没错，贫僧正有此意。但就是不知，贵派可否割下此爱，成全贫僧的这一番心愿？”
此话一出，二人心中更惊。
祝崇之见状，反倒是依旧声色不露，又笑道：“能得大师喜爱，乃是此子的福分，在下倒是有意成全，并无意见。”
“只是……此子乃是师妹选中之人，就算我身为兄长，怕也不太好为师妹来做这个主！”
祝崇之倒是有事说事，以情论之，似乎已然看准了天下佛门修行之人，通常都是面薄如纸，难下颜面之辈。
果然，定真大师听罢，当即面带为难之色，转而又看向了岳如霜。
事已推来，岳如霜眼见再难缄口，只得浅浅一笑，话说的全然未放在心上一般。
“但凡修行之事，无论道佛两家，讲究的都是随缘随性，机缘使然，一切皆强求不得。”
“大师既然有此心思，何不亲自去问一问他自己，又是什么想法呢？说起来，我辈招收弟子入山，其实也只是为其引路罢了，至于将来造化如何，那还得要看个人的抉择。”
似乎是因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定真大师当即哈哈一笑。
“贫僧早听说，祝岳派凌霄凌霜二位仙子，道法精深，悟道有成，看来此言非虚。如此也好，那贫僧便依仙子之言，问上一问。”
定真大师笑容满面，似乎心情大好，而身在一旁听着的祝崇之见状，脸色立时更为难看。
三人相距较远，祝崇之纵然有心阻挠，却又因话在前头，不好作为，于是只得以秘法传音之道，与岳如霜道：“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要是那小子真是个不世之才，待会儿冒冒失失地应下了此事，那我等岂不是要亏上一筹？”
岳如霜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回道：“师兄大可不必如此心急！如今事情始末，尚未可知，待看结果如何，再作后话。”
眼见定真大师，此时已然下探落地，祝崇之不由急道：“师妹呀！你这一次可真的是大意了一回。我看这老秃驴，之所以会与我二人动手，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想来，他也是来此地招收弟子的才对，所以这才会施以借口与我二人动手，正是想着虎口夺食的呀！”
经这么一说，岳如霜不由脸色稍沉，问道：“师兄此话当真？难道他，他不是因为……”
话未说完，祝崇之便又叹道：“所以说，你还是入世太浅，不识人心险恶！如今天道变迁，紫薇星沉，关于九州至宝，镇元九鼎即将要出世的消息，早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为兄敢问师妹，为什么如今天下的各门各派，都在大力招收弟子？还不是为了，能在将来至宝现世的时候，多一份胜算。”
闻言，岳如霜沉默了好一会儿。
“师妹自然也知道，这九州镇元九鼎一事，乃是关乎于天下苍生的大事，更关于我派未来千百年兴衰。”
“可是师兄，此地乃是一处三不管地界，他门他派要是想过来寻觅弟子，纵然你我有先到后来之理在前，却也不能违背道义，强行令人去留……”
天道随心，佛道随缘，道佛本就极为类似，这一说倒也有些法理可言。
祝崇之听罢，满脸的无奈，只能叹道：“唉，罢了。既然师妹有心，那为兄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一切随缘吧！”
说完，二人都不再说话，而是又将目光，落在了此时已然走到姬小三身前的定真大师的身上。
定真大师看上去淡然自若，圆脸堆笑，仿佛眼前的姬小三，当真便是一个绝世之才。
“小施主，刚才我三人的话，想必你应该也听到了。贫僧此次过来便是想问你一句，你可愿随我入寺，自此青灯古佛，常伴佛祖脚下？”
实则，之前的一幕，姬小三确实听得清清楚楚，无所遗漏。
当眼见着定真大师，当真过来相问的时候，姬小三呵呵一笑，抓了抓脑袋，说出了心里话。
“这位大师，谢谢你啊！”
“如果是当一个真和尚的话，那就不必了。我这一辈子，是绝对不会当和尚的。”
“小子早就想好了，我要成仙，然后还要娶十个八个漂亮的仙女老婆回家。所以，如果只是随您一道回去，当一个假和尚，做一做贵派的俗家弟子，那我倒是挺乐意。可如果……真让我去做一个真和尚，那就……还是算了吧！”
定真大师听了这话，不由眼皮直跳。
就连一旁的姬老头听罢，那也是忍不住上前，拍了一下姬小三的脑袋。
“臭小子，你是怎么和大师说话的？还不快给大师赔礼道歉？”
姬老头应该是很生气才对，可是姬小三，这才刚被爷爷拍了一下，嘴里面却又开始嘟嘟喃喃，似乎有些不太服气。
“爷爷，我要是真的去当了和尚，那咱们老姬家，岂不是要断子绝孙了？”
姬老头听了这话，顿时被气得哑口无言，而此时，定真大师脸上的神色，也已然有些难看。
只不过，这和尚似乎是当真看上了姬小三，当即竟也只是先摇了摇头，又叹过了一口气，忽然又朝着对面，再施了一礼，开口笑道：“小施主，红尘轮回千百世，不如佛前悔一生呀！”
话说一半，笑意更浓。
“这世间的情爱，便犹如这天边浮云一般，只能蹉跎岁月，苍老一世，也唯有一心向佛，心牵天下苍生，那方才是真善真仁，大爱无疆之事啊！”
定真似乎已然认定了此事，虽眼见被当面推辞，却又尚还存有挽留之意。
一番话，姬小三听得不明所以，只能抓着个脑袋装傻，露出了一副乖巧无比的样子。
定真大师见罢，好像心中更为中意，于是，又侧身指向了周遭光景，笑色怡然地说道：“小施主且看，这世间虽然看似一片繁华，应有尽有，可也有那春夏秋冬，生老病死之事，无可避免。”
“施主，红颜知己固然是好，但那也终究还有个人老木枯，落日黄昏之时，岂又能比得了我佛前脚下‘暮鼓晨钟，狮子吼，罗汉金身，看红尘’这般自由自在？不如，你再考虑考虑一下，如何？”
姬小三蓦然看向他所指的一方天地，忽而竟然也有一种即将要被感染的错觉。
或许，定真大师说得没错，红尘千万丈，凡事在人间。
然而，姬小三心中已然有了定数，又哪里会因为对方的三言两语，一时的感叹，从而产生动摇。
“这老和尚，该不会真的想让我出家吧？”
“他说的，都是一些凡人凡事。但是现在，我可马上就要进入祝岳派了呀！想必到时候，只要我真心真意，娶一个仙姑当老婆，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但凡是世间的修行者，那多半都是容颜不老，寿命悠长之辈。
姬小三可不相信，无根浮萍之体当真就无法修炼。
更何况，哪怕是真不能修炼，大不了到时候，他就放低一点姿态，当一个仙姑的上门女婿，也还不算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当个上门女婿，总好过去当和尚。
想到这，姬小三也不再多想，于是连忙又露出了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大师果然是前辈高人，说起话来也是与众不同，小子受益匪浅，多谢大师教诲。不过，您说得再好，那也没有什么用呀？我家里面就我一个独苗，要是我随着您去当了和尚，那岂不是成了不肖子孙？”
“不行不行，大师您说得再好，我也不会去当和尚的。”
在旁听着的姬老头，好像是松了一口气，至于说祝崇之与岳如霜两人，也都同时眉宇舒展，心下稍安。
唯有定真大师，已然是满脸的惋惜之色。
“阿弥陀佛，人即随缘，心即随性，看来，小施主当真是与我佛无缘了。”
言尽，转身面向身后二人。
“两位施主，听贫僧一劝。此子凡心太重，性情乖张，纵有绝世之才，恐难悟道于心。至于说，将来成就如何，那便还要看将来是否能够找到一个称职的师傅。如若不然的话，依此子这般性情，恐怕大器难成，难寻天道！”
“此次贫僧多嘴，还望二位道长见谅，告辞。”
说完，腾身临空而起，摆出了一副，要走的架势。
“大师，且慢！”
“大师可还没有说过，此子到底身具何等奇资，如能相告，在下感激不尽。”
祝崇之连忙将人拦住。
半空之中，三丈之处，定真大师则是定住了身形，人却并未回头。
“此子着实不凡，灵根内敛，福缘难探，可谓天不管地不收，孟婆汤前不回头。”
“实不相瞒，此子如若入我佛门一道，将来势必可成佛法金身，无可限量，可若是入了如今这道门……唉，那便是明月在沟渠，真金火难练，当乃是无根浮萍之体。”
言罢，摇头不止，再不多言，转眼施展开身法，很快便消失在天际。
“竟…竟还是一个无根浮萍之体？”
得到如此答案，祝崇之愣住，岳如霜也同时呆住，至于姬小三和姬老头两人，则是愣的极为彻底。
说来说去，原来也就是一个当和尚的命。
如依定真大师所言，只要是姬小三当了和尚，那便是个前途无量，如同绝世之才，而如果投了道门的话，那他姬小三无非就只是一个凡人之中的凡人，正是那等无根浮萍之体。
“诶？这就走了？大师，大师你别走，别走哇！”
“我，我去当和尚，我去当几年和尚还不行吗？”
姬小三好似悔不当初，想要出言挽留，然而却显然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