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兵曲
“先讲一个你也知道的故事吧,这个人叫曲衡,也叫阿衡。阿衡从小就意识到自己直觉很准。他遇到一个姑娘,那天,也可以说是鬼使神差的就非要走进那个巷子看一看。大概还是继承了点作为神的预知能力吧,所以代价是曲衡克身边所有的人。”
“曲衡幼时父亲疼母亲爱,正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的时候,因为战争,父亲出征了,死在战场上,母亲生完阿衡身体就不好,闻询也过世了,于是阿衡的双亲就都不在了。”
他静静轻轻地讲,千兵就安安静静地听。
“那场仗到底是没能打赢,于是领土失据,敌军侵犯,他咬着牙,哭着跑进森林里去躲,家里母亲的余温都还没褪尽。只因为母亲生前告诉过他:不管怎样,活下去。”
“他不知道躲了多久,已经饿到啃树皮嚼树叶,不知道吃了多少回带毒的草和果子,有时候是发热,有时候是手肿、脸肿,腿还摔折过,但像奇迹一般地,他总能再捡到什么解毒的果子,将自己治疗痊愈。”
“那时候他还小,不知道什么叫绝望,只知道渴了得找水喝,饿了要吃东西。日子一天天过,他早已经数不清年月,山中无人和他说话,他渐渐恍惚起来。”
“有一年夏天,可能是同一年的夏天,野外的蚊子很凶猛,快把他咬疯了,他就把自己泡到泥里睡觉,反倒被水蛭吸了血,可能余生他的身体里都有没拔出来的水蛭碎块,哈哈……秋冬时,他觉得冷,也不会生火,就学兔子挖洞往里钻。他的命是真硬,可命这么硬干什么呢……”绮营说到这里,无奈的笑起来。
“倒春寒的时候,他差点冻死,已经出现幻觉,看到母亲来接他了。然后他再醒来,看见了一个爷爷,阿衡终于见到人了。”
“彼时他已经快不会说话了,只剩‘啊’、‘啊’的出声,于是这个爷爷变成了他新的家人,后来也成为了他的师父,带他认草药,帮他把身体调理的很好。可是有一次师父上山采药,不小心从山崖跌落,他的尸骨,阿衡至死都没有找到,可能是早就被野兽分食了……那时他已懂道理、明感情,于是整日困惑着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要离自己而去。他自己住在师父的小院子里,后来有不知情的病患前来问诊,他就靠着师父教他的那些治病和打猎方法,自己一人,连着父亲母亲和师父那一份,继续好好活下去。”
“他被师父捡回去的时候,就觉得,在他人难的时候去帮一把是一种救赎。于是他就有了个习惯……嗯,其实是个毛病,喜欢捡各种病重濒死的猫猫狗狗啊,尤其是人,我不忍见到他们这么惨。作为一个凡人生活在那一亩三分地,我都能见到如此多的疾苦,那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看到别人身上有伤口,我就感觉也长在了自己身上,因为当初我逃命的时候,就像初见你时你那样,浑身伤得没有一寸好皮肤。”
“他一直不能真正分辨对方是不是真的需要被救赎……”
绮营此刻已经难以完全区分自己和曲衡,话中的“他”和“我”已经开始混乱。
千兵在此时看他,他是借由“阿衡”的一生在说他自己。那些感觉她也是懂的,最亲近的人死于战争,她别无选择奔赴战场,以战止战,只因期盼有一天再无战争无纷乱。
“阿衡的一生中,救的最后一个人,就是那个叫做千兵的姑娘。那姑娘痊愈后,他开始奇迹般地生病,难以治愈。阿衡的预感特别准,你还记得吗?他恳请那个姑娘帮他安葬于他父母长眠之处,果不其然,两年后他离世了。阿衡想,从来只有他命硬克别人的份,如今倒是有个命比自己硬的,他竟然又有种被救赎的感觉,觉得那样的死法才对得起他伤害过的人。”
千兵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可是你没伤害任何人。”看到他目光里一丝诧异,她不由得顿了一下,“嗯……阿衡,他没伤害任何人。怎样出生不是他的错,他也只是努力活着,不应该感到罪恶。”
绮营笑起来,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意味:“所以你也不用自责什么,这世上的担子千万种,永远不会全部压你这里。”
千兵从火光中猛然抬头,竟也不觉得火焰灼烧眼睛了,她看他看得清清楚楚,他脸上的笑,竟然让她翻出了心底里的委屈。他在通过眼神告诉她: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自责什么,更不必再苦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