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坡楼
回到阿旺家,阿旺看到眼前的路生直接号啕大哭起来。“路生哥,你怎么了?”
路生跌跌撞撞地走进屋内:“被人打了。”
“被谁打的?他们为什么打你呀?”阿旺慌不迭去翻箱倒柜找药水,好不容易找出一瓶跌打损伤的药水来,仔细一看,竟然过期了,眼泪瞬间增倍流出。
“我也想知道。”路生苦笑道,鼻尖微微泛酸,“可是没人告诉我。”
“那怎么办啊?我们要报警吗?”阿旺拿着那瓶过期的药水走过来,仔仔细细地给他上药“虽然过期了,但有总比没有好。”
“不用报警。”路生以前也不是没想过报警,可是据他所知,像他们这种行为,尚未对他造成巨大人生伤害,关一段时间也就会被放出来,只怕到时候,他的日子将更加难过。“我都习惯了。”
阿旺听他这么说,“哇”的一声再次嚎出来。路生见她哭得都快抽搐了,抬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顺便把包里的针线递给她,“别担心,我好得很。这是给你买的针线。”
阿旺看着那一袋沾满血渍的针线,心里痛得针扎似的。她接过袋子,还想说什么,下一秒,路生就直接倒在了她的面前。
路生这一躺,整整躺了两天。
在这昏睡的两天里,他做了好多好多梦。梦到了死去已久的父亲,还有离他远去的母亲,在他的梦里,他们依然是当初离开时那般年轻的模样,日渐沧桑的,仅仅是路生一人。他看着他们,笑笑。他们也看着他,笑笑。
在梦里,奶奶身体健康,还能陪着他去放风筝。她替他擒着风筝,他奋力向前奔跑,奶奶不停地喊“慢点跑、慢点跑”,他不听,一不小心踩到小石子摔倒了,他倒在地上乐呵呵地笑,奶奶也走过来,坐在地上看着他笑。风筝虽然没有飞上天,但是他们快乐了一整天。
在梦里,他的论文顺利以他自己的本名发表,他的专业能力终于被导师认可,他开始认真审视他身上的优点,挤出更多时间与他讨论学科问题,他也终于能像对待普通学生一样,平静而详和地注视着他,听他侃侃而谈。
但是很快,他的梦里开始慢慢浸水。越来越多的水,把他的梦都浸透了。那些笑容像泡泡,快速消失在汹涌的水潮中。他开始觉得窒息,他拼命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眼前的光越来越亮,他竟然真的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睁眼,发现自己正紧紧握着阿旺的手。
阿旺的手被他抓得浸血般通红。
路生迅速放开:“对不起。”
“没关系。”阿旺收回手,暗自在身旁揉了揉,“路生哥你醒了就好。”
路生讪讪地点点头,转头环视四周,诧异于他竟然躺在阿旺的房间。
“我怎么在这儿?”
“你昏倒了……我没力气把你扶上楼。”
“我躺了多久?”
“两天了。”
路生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阿旺笑笑,“我煮了稀饭,给你盛点?”
“好啊。”路生点点头,这么多天没进食,属实饿了。“谢谢。”
阿旺给路生盛了一大碗稀饭来,坐在床边看着他吃。
“你怎么不吃?”路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吃过了。”阿旺指了指床角安静睡着的小宝,“刚刚小宝吃奶的时候,我就吃了。”
“哦。”路生点点头,埋头迅速将一整碗稀饭吸溜了个干干净净。
“还要吗?”阿旺问。
“不了,太胀了。”路生浅浅一笑,起身想要去厨房洗碗。
“你躺着吧,我来洗。”阿旺想要去抢碗,两人抢夺间,碗直接掉了下去,然后两个人又慌不迭去接碗,好不容易终于在离地面1厘米的地方把碗给接住了,两人的头几乎紧紧贴在了一起。面面相觑,两人各自往后退了半寸,然后相视一笑。
晚一些的时候,阿旺开始工作了。路生觉得无聊,便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绣。
“路生哥,谢谢你去帮我买针线。”夕阳映衬下,阿旺的脸红红的。
“客气什么。”路生看向她,“你能自食其力比什么都好。”
“路生哥……”阿旺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我比以前好?”
“当然啊。”
“那……”阿旺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和鞋垫,抿着嘴几度陷入纠结,“那……如果我现在抱你,你还会不会推开我?”
“……”路生被她问得思绪全无。这叫……什么问题?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阿旺温暖的身体已经缓缓靠近了。路生想要站起来立刻走开,可是不知怎么的,双脚竟然麻木在了原地。
那温暖已经紧紧贴在了自己身上。路生闻着阿旺身上传来的浓郁的洗发水的味道,缓缓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在安静的环境中,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眼看着气氛逐渐尴尬起来,路生低头一看,阿旺整个人都红彤彤的,仿佛要烧起来了。
“阿旺,你……”
没等路生说完,阿旺直接将脸凑了上去,用嘴堵住了他的嘴。四目相对,两人的眼里都是对方放大了的惊讶。
跟白梦的吻不同,阿旺的吻,纯粹而热情。路生本想推开她,可是她唇间的味道让他沉醉,他竟然,使不出一丝力气拒绝。
阿旺的热情还在持续。而路生已然决定投降在她的热情中。
热情结束,两人正相拥着温存。白梦的电话突然进来,路生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对阿旺说了一声“我出去接个电话”,便直接上楼回到了自己房间。
“喂?”
“路生,你好些了吗?”
“健在。”
“那就好。”
“你其实可以不用浪费你的关心,我说过,我会完成任务的。”
“……”白梦顿了顿,“我不觉得是浪费。”
“那随你便。”路生挂断电话,靠着墙深深叹气。
晚一些的时候,阿旺绣好了提回来的所有鞋垫,在路生的陪同下去找老板娘交了差。老板娘拿着那些绣着花的鞋垫,爱不释手,笑容满满,立刻就预支了一个月的工钱给她,包括这次绣鞋垫的提成。
阿旺接过沉甸甸、哗哗作响的一叠钞票,激动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顾着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夜幕西沉,路灯暖暖的光线挥洒在阿旺的笑颜。路生看得呆住了。
回家路上,两人买了好多肉,准备邀请老瘸和小野大吃一顿,庆祝庆祝。
回到家,老瘸闻声迅速而来,小野家却一直没动静。
“他还没回来?”老瘸疑惑不已,“咋这趟去了这么久?”
“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阿旺也有些担忧。
“不会的。”路生安慰到,“兴许是碰到了大买卖,耽搁时间了。”
听他这么说,老瘸和阿旺点头认可,便不再多说,直接投入了美食的“消灭战”。
吃完饭,老瘸把碗筷一放,打了个饱嗝就直接上楼了。路生想叫住他一起收拾,却被阿旺伸手拦住了。
“没关系的,我自己收拾。”
“真跟个大爷似的。”路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阿旺见状,捂着嘴偷笑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虽然说着没什么,但是她眼底的笑意更加藏不住了。
“究竟笑什么?”
“就……觉得开心。”阿旺摇摇头,抱着碗走进厨房。
路生也笑笑,“吃得这么饱,待会儿我们出去逛逛吧。”
“好!”阿旺从厨房探出个头来,咧着嘴笑得花般灿烂。
夜间,凉风习习,风夹着河水的味道轻轻拍打在两人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上,带来一种极尽的凉爽。
两人沿着河道安静地并排走着,一个将双手紧紧捏着衣角,一个将双手紧紧背在身后。一路上虽然都沉默着,只听得见脚底的碎石子发出的“咔咔”声音,但是气氛却温馨自如,仿佛,他们早该如此了。
“原来河风这么凉快啊。”阿旺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没来这边散过步吗?”路生问。
“没。”阿旺笑笑,“自己一个人有什么可逛的。”
路生闻言,低下头去浅浅一笑。
走了也不知道有多远,两人回头一看,已然快要看不清楼里的灯光了,便商量着往回走。
可是就在路生转身的时候,突然暼见前方不远处的碎石子上像是躺着一个人。
“你在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路生向阿旺交代了一句,然后慢吞吞往前走去。
越走近,越能确定的确是躺了个人。但是那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路生咽了咽口水,一边深呼吸,一边鼓起勇气继续前进。
走近了,发现那人脸朝另一边侧躺着。路生轻轻踢了踢那人的脚,没有任何反应。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小野。
“阿旺,是小野!!”路生高呼着,蹲下去一把扶起小野。阿旺也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小野,小野!”任他俩怎么呼喊,小野都没有任何反应。路生伸出手去在他鼻尖停了停,直到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地,“还没死,还有救。”
“路生哥,你看!”顺着阿旺的手,路生看向了小野的腹部,哪里糊了一大团血渍,一条四五公分的刀口若隐若现。
阿旺哪里见过这种情况,吓得脸色刷白,整个人都语无伦次起来,“他……他被人杀了……这么大……大的口子”
血腥味扑鼻而来,路生也有想要呕吐的冲动。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救人是当务之急。于是他强忍着内心的难受,拿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别着急,会没事的。”在救护车来的这段时间里,路生一直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最开始,他是说来安慰阿旺的,再后来,他是说来安慰他自己的。
救护车很快就来找到了他们,迅速把他们送到了医院。小野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路生和阿旺在手术室门口等待。
“家属过来缴费,签字。”护士突然出现。
路生和阿旺面面相觑,两人的记忆瞬间又被拉回梅大爷去世的时候。
“我身上还有今天刚发的工资,我去交。”阿旺“腾”的一下站起来,马上就要跟护士走。
“你的钱肯定不够,我马上回去找老瘸借。”路生顺着,一溜烟就跑出了医院,马不停蹄往家跑去。
老瘸打开门,疑惑地看着汗流浃背的路生:“你在家跑步?怎么这么多汗?”
“老瘸,小野他……被人给捅了。”
“什么?!他现在在哪儿?”
“医院。”
“走,我跟你一起去。”老瘸说着就要带上门。路生一把把门抵住,小声道:“能不能带点钱,就当给你借的。”
老瘸愣了愣,驻足思考了一会儿,转身回去拿上银行卡,才跟着路生到了医院。
“医生,他还有救吗?”碰巧手术室里跑出来一个护士,老瘸赶紧拦住问了问。
“伤口不深,也没伤着要害,但是他在水里泡久了,失血过多,需要赶紧输血。”
“那就好,那就好。”老瘸点点头,从裤兜里拿出银行卡交给路生,“走吧,一起去缴费。”
两小时后,手术顺利结束。
病房里,他们三个人沉默地坐着,静静地看着病床上憔悴的小野。
“你们说,他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呢?”老瘸打破了沉默。
“难道是……被人发现了?”
“如果是被发现了,那要么当场把他抓起来,要么报警处理,怎么会追到家门口下死手啊?”
“……”
“……”
“好在他命大。”路生看着小野,忍不住为他担心。老瘸分析得不错,如果是作案被抓,直接报警或者当场打架的可行性更高,哪有人悄无声息追着个小偷下死手的?既然要下死手,他现在还活着,是不是意味着危险并没有结束?
凌晨六点过,小野醒了。他睁眼看到大家都在,心里着实感动了一把。刚动了动嘴唇想要说句温情的话,却被老瘸的话给冷不丁打断了。
“嘿,你醒啦?!”老瘸走过来,拍了拍他左肩膀,又拍了拍他右肩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小子好日子快来了!”
“谢谢大家。”毕竟是受过伤的人,小野说起话来还是有些有气无力。
“都是邻居,客气什么。”路生回答,“不过,治疗费和住院费是阿旺和老瘸垫付的,你出院了记得还人家。”
“阿旺?”小野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重点,“阿旺哪儿来的钱?”
“她现在是有工作的人了。”老瘸打趣道,“而且还是技术工。”
“技术工?”小野简直不可置信,“你出了会奶娃娃,还会干啥?”
阿旺被他们洗刷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手指不停绞着衣角,“绣……绣花。”
“阿旺的针线功夫被裁缝铺看上了,高薪聘请她专职绣花。”路生走到阿旺身边,附和到,“她现在是能自力更生的人了。”
“啧啧啧,我也就出去了几天而已,你都已经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厉害,厉害。”小野的两只手都裹着纱布,没办法拍手,只能重重拍了拍床板,以示感叹。
“话说回来,你这次惹到什么人了?”路生问。
“妈的,都怪老子手贱,拿东西就拿东西嘛,非要去翻人家保险柜里的日记本,结果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下电梯的时候又刚好跟房子主人撞了个正着。”小野说着说着,越发来了劲儿,双脸气得绯红,“这不,老子就变成这样了。”
“你看到什么秘密了?”老瘸问。
“他行贿受贿的明细,还有他跟她情人之间的利益往来,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小野感叹到,“不得不说,人家过的生活那才叫生活,明细里全是五位数起价的账目,还有好几笔几百万的。人家给情人随随便便买个包,就花了三万五。咱辛辛苦苦奋斗一整年,都抵不上人家一个包。唉,你们说说,这世道啊……”
“那你知道这人是谁吗?”老瘸问。
“这个不清楚,他明细里面也只是写了事由和时间,对方的名字都是以英文代替的,我又看不懂。”小野回答。
“他一路跟着你,在桥头对你动手的?”路生问。
“我要是知道有人跟着我,我肯定不往家走啊。我都走到桥上了,突然来了一辆车停在路边,一个人冲下来直接给了我一刀,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一巴掌推进了河里。”
“看清楚那人模样了吗?”
“事出突然,加上灯光暗淡,没看清。”小野认真回忆着,“但是,捅我的那个人跟我在电梯口碰到的不是同一个人,电梯口那人要矮胖一些。”
“那……要报警吗?”老瘸问。
小野摇摇头。
“都下死手了,你还不报警?”
“我要是报了警,估计死得更快。”小野低头沉思了片刻,“我不能冒险。”
老瘸和路生对视了一眼,他们凭直觉,这事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那你好好养伤,我们轮流照顾你。”路生开口道。
“你跟阿旺轮流守吧,我那个摊子也离不了人。”老瘸婉拒了路生的安排。
“好。”路生点点头,并没有过多言语,“那就我和阿旺守。”
接下来的两天,路生几乎住在了医院,阿旺要照顾小宝,还要工作,所以她只需要负责他和小野的一日三餐,医院这边,他一个人全权顾着。
平静的日子也就两天而已。第三天上午,突然有快递员给小野送来了一个包裹。
小野拿着包裹,紧张得舌头都麻木了。路生也直勾勾看着那个盒子,一时间没有了主意。
“不会是炸弹吧?”小野胆战心惊地问。
“应该……不会吧。”这儿毕竟是医院啊。
“那……我开不开?”
“开……开吧。”
然后,两人抱着拆炸弹般那种视死如归的心情,哆哆嗦嗦地拆开了包裹。偌大的盒子里,竟然只有一张巴掌大的纸条。
小野拿起纸条一看,整个人瞬间傻掉了。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是一个地名。
“这是哪儿?”
“这是……我老家的地址。”小野长叹一口气,“他是在警告我。”
“要不,我们报警吧。”路生认真建议到。毕竟,对方都做到这个程度了,很难想象不会有更过分的事情发生。
“就两天,他不仅查到了我的病床号,还查到了我老家的地址。”小野苦笑不已,“我还敢报警吗?”
路生沉默了。这样的情况,他也是人生第一次遇到,倘若给出去的建议是祸害,那还不如缄口不言。
第四天的上午,同一个快递小哥,同样的快递包装。小野拿着包裹,手都在抖。
“这次又是什么呀……”他眉头紧蹙,呼吸困难,比较酸涩得厉害。
“我来开吧。”有了昨天的铺垫,路生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危险性的东西,便上前来主动替他开了封。他的手往里一探,拿出来一张照片和一瓶泥土。
路生左看右看都没看明白,于是递给小野:“这是什么?”
小野拿过照片和泥土看了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喷涌而出。“那帮畜牲!!照片里是我奶奶的坟,这瓶子里的泥土估计也是坟上的土。他们……他们怎么这么没有人性啊……”
路生闻言,顿时面如土色。
他以为他面临的已经是人间的“至暗”了,没曾想,比黑暗更黑暗的地方,多得是。
“你不过就是看了一眼账本,他们怎么会这么赶尽杀绝呢?”
小野抬起头,泪眼婆娑,“其实……其实我那天藏了一半没有说……那本本子上写了那个情人的名义,叫白梦。我在他家电梯口碰到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刚好就是他和他的情人……”
“白梦”二字灌进路生耳朵,一瞬间让他清醒不少。原来,小野招惹的,是白梦背后那个所谓的“权利者”。如此,那么小野目前的遭遇也就完全说得通了。
下午输完液,小野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渐渐进入了梦中。路生见他睡着了,便偷偷来到了白梦的住处。门一开,白梦依然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来了?”她像是知道他会来。
路生愣了愣,点头回答:“嗯。”
“进来吧。”她微微侧身,他紧贴着她的身体挤进门去,一进屋,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阵魅惑的女人香。
“有事?”她坐在沙发上,惬意地靠着靠枕,懒洋洋地问。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路生低声问。
“你先说说。”白梦抬眼看着他。
“小野……”路生犹豫着不知如果开口。
“这个忙,我帮不了。”白梦断然拒绝。
“为什么?”路生有些生气,“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因为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白梦甜甜一笑,“你应该替他庆幸,如果不是最近刚好有几起舆情不太利于他,他早就把小野解决了。”
“他这样是犯法的!!”路生几近咆哮。
“法?”白梦冷冷一笑,“在这个地方,他说的话,比法还管用。”
“……”路生看着眼前的白梦,仿佛从未认识,“你们要怎样才会罢休?”
“我们的目的,小野早在河边就知道了。”白梦挑了挑眉,“他没告诉你?”
路生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似的这么傻,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成天想着拯救他人?”白梦站起来,一步一步靠近路生,用手勾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我以为你早已看透人心的险恶。”
这是白梦第一次让路生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究竟……什么意思?”路生用力掰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后退,“我曾经也以为,你跟那些人……不一样。”
“路生,你还是太天真了。”白梦冷笑一声,冲着他摆摆手,“你自己回医院去看吧。”
路生闻言,转身拔腿往医院跑去。
小野的病床上,不出所料地空无一人。
“46床的人呢?”他冲向护士站,大声质问。
“吼什么呀!他刚才自己来办理出院了。”
“他自己一个人吗?还有其他人跟他一起吗?”
“就他一个人,办手续的时候使劲儿催我们,办完手续立刻就走了。”
路生彻底傻眼,愣了半晌,撒丫子往楼里跑。他内心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可能他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他不愿意相信,他真的会如此决绝。
回到楼里,路生敲了敲小野的家门,没人应。阿旺问声,打开门出来,却在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信封,打开一看,是一叠钱。
“路生哥,这是什么呀?”
路生看了一眼她信封里的前,再往上走了走,果然又在老瘸的门口看到了一个垃圾袋,打开一看,里面也是一叠一叠的现金。
路生颓然地坐到地面。他想不明白,小野为什么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到底,瞒着些什么?昏黄的楼道灯忽闪忽闪的照在路生脸上,他眼角亮晶晶的,分不清是愤怒还是伤感。
他突然又再一次感到心痛,心脏的每个角落像是被插了无数根刺,扎得他生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痛感了,这一次,他甚至都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扶着头坐了许久,才缓缓站起来,疾步往楼下走去。
“路生哥,你去哪儿?”阿旺提着那些钱,看着路生一反常态的表情,越发觉得紧张。
“阿旺你把这些钱都收好,这是小野还你和老瘸的。我有点事,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路生头也不回,扔下这句话就走远了。
再一次来到白梦家门口,路生突然感到这个地方很陌生。不仅如此,就连白梦,也如此陌生。
门开了,白梦依旧笑着。“看吧,我没骗你。”
“他是安全的吗?”
“当然,生龙活虎的,此刻正坐在回到家乡的大巴上,畅想未来。”
“我想知道你们的协议。”
白梦走过来,把他牵进屋里,坐到沙发上。“我告诉过你,人性是很复杂的,远比你想象中复杂。人嘛,总归……”
“我想知道你们的协议。”路生根本不想听她瞎扯。
“那天在桥头,我们答应给他十万买他的嘴巴,他不答应。”白梦冷冷道,“可是在刚才,你来找我求助的时候,他同意了。”
这些话简直像五雷轰顶,路生整个人都石化了。
“你知道吗?这两天寄给他的东西都是我们给他的‘借口’而已,地址是胡诌的,坟头是网上瞎找的图片,泥土就是街边随意抔的。”白梦饶有兴致地看着路生,“他知道我们只是在吓唬他,可是……他选择顺水推舟,成全我们的吓唬。”
“或许在他掉进水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白梦突然抽身贴近路生,“只有你,还傻傻地跑来为他求情。”
“人呐,做任何一个违背初衷的决定都需要找个借口,所以我们给了他充足的借口。”
“而你,只是他‘无可奈何’‘被迫妥协’的见证者而已。”
路生听着她的无情嘲笑,转头愣愣地看着她:“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白梦愣住。
“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路生又重复了一遍。
白梦微微垂眸,没有回答。
“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就像救苦救难的菩萨,天使,仙女,都不如你。”路生苦笑道,“你救我于苦难,给了我一个可以弥补遗憾的机会,我……我有多感谢你,你知道吗?”
“即使你给我的机会其实并没有真的拯救我,即使我知道你所有的本事无非也就是靠着你的脸和身体,但是,我仍然觉得你很好。”
“可是……直到刚才,我突然觉得你很陌生,我仿佛……从未认识过你。”
白梦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了些,但也仅仅是一秒。“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路生无言以对。
“我再不堪,也很惜命地努力活着。我不偷不抢靠自己本事赚钱,有什么错?”
“反而是你,窝窝囊囊、浑浑噩噩,把自己的情绪都处理不好,连命都不要了的人,请问,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路生紧抿双唇,重重低下头去。
忽然,白梦强行让自己的脸上挂上一抹笑意,慢慢走近路生,用手指轻轻勾住他的下巴,柔声道:“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也是缘分,你说对吗?”
路生闻着这熟悉的香水味,想到曾经的自己竟然一度为此沉迷,不由得打心底生出一丝厌恶。他伸出双手来一把推开白梦,“你就……只会这些吗?”
白梦的笑容渐渐淡下去了一些,“你上次不是也接受了吗?”
“正因如此,我现在更加厌恶自己了。”路生恶狠狠说到,“如果能重来,我根本不想跟你们这些人扯上任何关系。”
白梦高声冷笑了一阵,也沉下脸来郑重其事地告诫他:“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别忘了我们是签了协议的。如果你不按约定完成任务,你老家的房子可就保不住了,到时候啊,你奶奶可能只能风餐露宿了。”
“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我该做什么。”路生起身要走。白梦在身后补充到:“你本来就是不想活的人,既然如此,用自己的命换你奶奶的安享晚年,也是很值当了,可千万别为了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坏了我们的计划。”
闻言,路生愣在原地,没有回头,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只是石像般静静地站着。
良久,他回过头来,双唇紧闭,但眼神冰冷,盯了白梦一阵,他骤然转过头去。
终于,随着“砰”的一声,他狠狠地摔门而出。
白梦看着那扇门,良久,才抬起手来抹了抹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