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河星辰

一直到中午时分,拆建队才撤出麻子沟,村里的人到处勘察,看看哪家的损失最惨,一群人聚集一起七嘴八舌的说着,被拆的这几家除了张喜延,其他人都没有露面,出去干什么呢?去博同情么?谁也不想扒开自己的伤口去任凭这些人七长八短。张喜延不一样,今天他可是当着全村人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他得意的站在人群里,眼里全是轻蔑得意的说:“甭管做什么事情一定要狠,要有汉性!”他坚信自己这次事情以后大家都知道他张喜延不是好惹的,以后村里人在自己面前也一定不敢逞强。

艳霞和卫民两人看着满院狼藉也没心情吃晌午饭,卫民坐在家里沙发上低着头,艳霞在地上踱步走来走去,嘴里不满的宣泄着:“哼,这些人就欺负我们普通人,前面沟口那房子青天白日的盖不也没人管,照样起来了么!”卫民叹了口气说:“咱和人家比不上!”艳霞只能叹一口气说:“张喜延家这次婆姨汉两个豁出去了一回。”卫民说:“是骡子是马不一定呢。”艳霞说:“能争取点时间么,现在我们的损失比人家大多了。”卫民看了看艳霞说:“呵,女人家到底还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呀,走着瞧吧,没那么好风平浪静,要这撒泼耍赖管用的话,都学他张喜延,那这社会乱套成什么样子了。”

第二天一早,张喜延夫妻俩还在睡梦中,就听见外头人声嘈杂,一股不好的预感让两人顾不得穿戴整齐,张喜延光着膀子往门外冲,上来两个穿制服的将他拦住,张喜延看见院子里大约有三十几人,除了昨天拆建队的人,剩下的二十几个人都身穿统一制服,腰里别着电击棒。带队的正指挥一辆挖掘机驶向新盖的房子,穿制服的已经绕房子围成一个圈,看这架势,围观看热闹的谁也不敢往跟前凑,大家就又像上次观看张喜延和韩东平打架那次一样,在他家的脑畔上围成人肉栅栏。挖掘机把它的铁臂连带铲斗扬的高高的“咚”一声,房子立刻被砸开一个窟窿,缓缓抬起铁臂,再一次“咚”一声后,砖块与砖块坍塌碰撞发出清脆的“哗啦哗啦”声,连着几声“咚,咚咚”灰尘四起,房子轰然成为废墟。带队的继续指挥挖掘机,铲斗把这废墟像剁饺子馅一样挨住捣了一遍,又像拌饺子馅儿一样把这所有东西搅拌了一遍,直到彻底成为一包废料,带头的人才叫停挖掘机。这时候张喜延的婆姨再也压不住怒火又是嚷骂又是质问带队的人:“叫你们领导把我们的钱吐出来,这村里又不是光我们家盖房,沟口的房子你们为什么不拆,房子上搭了几块破篷布,你们就装聋作哑!”冲带队的吼完又转向脑畔对着看热闹的大骂:“妈的看什么看,今天拆我的,明天拆你们的!我的房子起不来,麻子沟的都别想起来!”说完又冲带队的吼:“我明天去告你,要拆干嘛不全拆,挑的捡的拆,算什么!”带队的看着发疯似的婆娘没说一句话,依然像昨天一样大手一挥,走下硷畔去了。

从拆了那天起,连着好几天,卫民家的那些红色的砖块就像是人命一样摆在院子里,凌乱又刺眼。消沉了几天的卫民终于拿起锤子和凿子把这碍眼的砖头,一块块磕去上面的水泥沙子,重新码成一摞一摞,他心里安慰自己:至少这些砖头磕磕还能用,折了的楼板还能盖个鸡窝狗窝啥的,和张喜延家那一包砖糊糊比起来,算是好的了。卫民正叮叮咣咣的手上磕着砖,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做,只见王强脸拉的能有二尺长,风风火火的冲进窑里去,连坐在院子里磕砖的卫民也没看见。王强刚进去窑里就呐喊:“姐,姐你快管管你那妹子,她现在要跟我离婚!”这王强没头没脑的喊这么大声,慌的艳霞赶紧朝窗子外面瞅了瞅,生怕被邻居听见笑话。艳霞瞪了王强一眼说:“你俩咋了,婆姨汉吵架很正常,别动不动离婚、离婚,我们院子人这么多,都不够丢人的。”王强一听院子里人多,反而更来劲了,更大声音说:“我才不怕了,你妹子外面有人了,都被我逮住了,她还骂我,她还不让我碰她,她还要跟我离婚她还……”王强越说越激动,“你别在那里胡咧咧,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哩,我们艳宁就不是那号子人!”艳霞气的还没等王强继续说下去就打断了他。门外的卫民听见进来给王强递了一包烟说:“婆姨汉恼了,过几天就好了,可不敢乱说,这样人家不光笑话我们这家人,也笑你呀。”王强说:“我没胡说,不信你去枣庄打问打问,全庄子的人都知道了,我亲眼撞见她和我们庄里的二愣一块相跟着洗澡去了。”艳霞训斥他说:“有甚好打问的,你都宣扬到麻子沟了,就你这满世界的宣扬,没有的事都变成有的了,我看你是生怕人不知道呢,你们庄上那些死婆姨烂女子一天天的给你煽风点火,我看你那憨劲又上来了!”王强平时最恼火别人说他憨了,被艳霞这么一说眼珠子瞪的都要掉出来了说:“她都跟别人一起去洗澡了,你还护着她,我看你们家是安了脏心了,是不是准备再卖一次你妹子!”卫民看艳霞被气的不行连忙上前问王强:“你吃了没?让艳霞给弄些吃的。”王强刚抽完一根烟,又点燃一根,没好气的回答:“不吃!”艳霞转身躲到院子里扫扫这,扫扫那,卫民陪王强坐了一小会,起身又到院子里继续磕砖了,窑里只有王强一人坐着,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消瘦的身影端坐在沙发上,除了夹烟、点火的动作几乎不动,烟的淡蓝色不断的絮绕在他周围,直到一盒烟全部抽完,满窑都是烟雾弥漫,他才起身,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