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的一出戏
柳绵是被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吵醒的。睁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便是杨蓁蓁穿着的蓝色的病号服,她正半倚靠在床头和人说话,而自己则蜷缩在她的腰侧。
刚醒有些泛迷糊,伸手抱住杨蓁蓁的腰蹭了蹭,嘴里含含糊糊地问到:“妈妈,几点了?”
杨蓁蓁抬手摸了摸柳绵的发顶,“八点了,天都黑好久了。醒了就起来,你朋友来了。”
柳绵脑袋发懵地眨了眨眼晴,从被子里爬出来,探出个脑袋。当她看到在床边坐着和柳执相谈甚欢的许逸心时,思维有点转不过来,下意识地开口道:“许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杨蓁蓁哭笑不得地看着柳绵说到:“你还好意思问人家。自己答应了小许要去接他,结果在这里睡得跟猪崽子一样,要不是小许打电话过来我接到了,岂不是让人家白等一气。”
柳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许前辈,我也没想到睡这么死。”
许逸心看着柳绵睡得通红的脸,温和地笑了笑:“没事,是柳叔叔下去接的我,从医护通道上来的,没有碰到记者。”
柳绵点点头,起身穿鞋下床,进卫生间随意洗了把脸,再出来时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她走到桌边,抽了张纸擦手,随口问到:“你们吃饭了吗?要不我下去买点吃的。”
“我和你爸吃过了,小许还没有,说等你起来一起。”杨蓁蓁向柳绵投去一道暧昧的目光,不紧不慢地交代到:“小许这身份住外面也不太方便,你等下就带小许回家去,让他今晚睡你的床,你睡主卧。我让你爸叫两个菜送家里,你们吃了就早点休息。”
许逸心婉拒到:“阿姨,不用客气,我可以住酒店的。”
杨蓁蓁看着许逸心亲切地说:“小许,是你别跟阿姨客气,住家里肯定比酒店舒服。家里什么都有,缺哪些就跟绵绵说,让她给你拿。”
柳执接话道:“对,小许今天就住家里,我刚在我们家附近的餐馆叫了菜,你们到家就能吃上热乎的。那餐馆开了二十多年了,味道很正。怕你不吃辣,叔叔点的都是清淡的,你等下一定要尝尝。”
柳执和杨蓁蓁安排得太过周到,许逸心盛情难却,只能笑着和二人道谢,“谢谢叔叔阿姨,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天还真是麻烦你们了。”
“辛苦你大老远跑一趟,阿姨不能亏待你啊。”说完,杨蓁蓁转头催促柳绵:“绵绵,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从地下车库走,开你爸的车。”
柳执把车钥匙递给柳绵,“注意安全。”
柳绵接过钥匙,拿上东西,“那我们就先走了。”
许逸心跟着起身,对着柳执夫妇微微欠身,“叔叔阿姨明天见。”
出了病房门,柳绵这才有空好好和许逸心说话。她看着许逸心带着笑意的脸,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许前辈,我下午的时候就是脑子一热,你怎么真就来了。”
许逸心歪头看柳绵,说出来的话带着调侃的意味:“柳姑娘在电话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我只能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安慰一下啊。”
柳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那是情绪上来了,控制不住自己。”
许逸心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管怎么样,阿姨受伤这么严重,你又打电话给我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过来的。”
“那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安排吧?”
“没事,往后面挪一挪就好,不是什么要紧的。”
柳绵在地下车库找到柳执的车,开了锁坐上驾驶位;许逸心跟着上副驾驶坐好,将东西放到后座。
看着柳绵熟练的动作,许逸心有点诧异,“柳姑娘还会开车呢。”
柳绵有点嘚瑟地晃了晃脑袋,“那是,我刚满十八岁就去考了驾照,现在也算半个老司机了吧。”
许逸心拉过安全带系上,“现在让我好好感受一下老司机的技术吧。”
柳绵小脸一红,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启动车子往家的方向开去。
到了家,柳执点的餐也送到了,两人顾不上收拾行李,一同进厨房洗了手,把饭菜放到餐桌上摆好,就拿起碗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吃过饭后已是九点,柳绵因为下午睡过一觉,此时是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她径自收拾了碗筷,又下楼处理了厨余垃圾,然后才带许逸心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去京城之后,柳绵很少回家,因此她的屋内还保持着上小学时的样子——书架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漫画书和芭比娃娃,床头整齐地放着一排各式各样的玩偶,墙上贴着数十张许逸心的海报,地毯是魔法阵的放大版。
许逸心粗略地扫过墙上泛黄的海报,看着当年面容稚嫩的自己,一时有些不适应。
柳绵看见他发愣的神情,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眼珠子,“许前辈,今晚就让十年前的你陪着入眠吧。”
许逸心抬手轻轻地敲了柳绵的头顶一下,“现在看这些海报还真有点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
柳绵义正严辞地反驳道:“怎么会呢,许前辈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帅的。”
许逸心看着急得跳脚的小姑娘,明智地选择不和她争辩,转而问到:“可以给我找一套洗漱用品吗?出来得有点急,忘带了。”
柳绵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眉尾处划了一下,“好的,许先生!”
许逸心失笑,将带来的背包放到床边的榻上,边等着柳绵找来洗漱用品,边细细地从房间里的陈设中寻得小姑娘儿时生活的痕迹。
走到书架前,许逸心打量着眼前这些少女漫,花花绿绿的封面冲击着他的审美。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扫过一本黑色的胶套本,单调质朴的样子与这少女气息浓厚的书柜格格不入。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将本子抽出,带着强烈的好奇心翻开封皮,下一秒,他的剪影映入眼帘——是他在《舞台》里向阳追去的奔跑姿态。
再往后翻了几页,每一页的图片都来自于他出演的电影,或是独坐窗前,或是林中垂钓,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柳绵截取下来的这些画面,都是电影主角人生发生重要转折的时刻,也是许逸心在表演时倾注心血最多的一幕。
柳绵很细心地在每一张图片旁都标注了电影名称、上映时间和截取画面发生的时间点,翻阅这个本子,就像是在观察许逸心短暂而精彩的演艺生涯,有热度,更有温度。而所有的这些,在2016年4月戛然而止。
许逸心五味杂成地往后又翻过两张空白页,看到了柳绵娟秀的笔迹,她写到:有阴影的地方必定有光。落款时间是2016年6月30日,正是他宣布暂停演艺事业的那天。
“许前辈,你在看什么?”柳绵拿着毛巾和牙刷进来,看见许逸心手里捧着个黑色的本子,只是迷惑了一瞬间,很快她就意识到那是什么,低呼一声跑了过去,从他手里夺走了本子,两只桃花眼瞪得圆圆的,眸子里带着嗔怒地盯着许逸心,“许前辈,你怎么可以翻我的东西。”
许逸心神色复杂地垂眸看柳绵,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良久,他伸手揽过她,将那具小小的身子抱进了怀里,“柳姑娘,谢谢你。”
柳绵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耳边只剩他胸腔内砰砰的心跳声。她感觉从未与他如此接近,那个满是少女心意的本子成了两人间的桥梁,此时他翻开了它,也翻开了她满腔爱意的心。
四年前的许逸心,面对父亲猝死、母亲瘫痪的惨剧,他手足无措;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激烈言辞更是刺得他心灰意冷。他宣布退圈,躲避是是非非,也躲避了无数人的期盼与支持。就算是今年答应蒋文出演新电影,在剧组的他也没少遭白眼,很多人都劝说蒋文换掉男主,哪怕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也比他这个满身黑料的过气影帝来得强。
这样的境况直到柳绵进组。她单纯善良,满腔热忱,一天到晚就围着许逸心转悠,前辈长、前辈短地叫他,丝毫不在意旁人鄙夷的目光。这样毫不遮掩的关爱,是出事以来的许逸心从未感受到的,所以他可耻地接受了柳绵的好,给了她更进一步的机会。
“许,许前辈,我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柳绵软软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也惊到了许逸心。他猛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书桌旁,满是歉意地看着柳绵。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没,没事,只是下次抱我不要这么用力。”说完这话,柳绵愣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胡乱摆了摆手,“我乱说的,许前辈不要介意。我,我有点累,回去睡觉了,许前辈早点休息。”话音未落,柳绵就落荒而逃,给许逸心留下个仓促离去的背影。
许逸心抿嘴笑了笑,看着床上散落的毛巾牙刷心里一暖,抬腿走过去拿上,进了屋内的洗浴间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