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云梦断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南湖的向日葵陆续绽放,成片的向日葵花海向阳而生,美不胜收,在蓝天白云下迎风摇曳,高低错落,尽显无限活力。
小斐独自漫步在向日葵的小径上,神思悠远。曾经,有人陪伴她来此欣赏向日葵花海;无论路途多么悠长曲折,有人与她同行;无论风向如何变换,有人与她共赏;她唱歌,不论唱得好坏,有人聆听;她若沉默,有人为她讲笑话……
那个承诺要陪伴她一生的人,如今却背弃了诺言……她被遗弃了……
今日,是钟焱和郭毓敏的订婚宴。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内,钟家与郭家的亲朋好友欢聚一堂,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接受着众人的祝福。主角钟焱,N城房地产巨头钟氏集团的二公子,与郭毓敏,装修业翘楚郭氏公司的千金,两家联姻,门当户对,强强联合。
钟焱,美国著名商学院硕士毕业,才华横溢,容貌出众,回国后迅速进入家族企业管理层,仅用三年时间,凭借卓越才能进入董事会,立下赫赫战功。郭毓敏,国内985大学毕业,后赴澳洲深造,去年回国,加入家族公司,创立直播部门,业绩斐然。她身材高挑,肤白貌美,是真正的白富美,为自家品牌代言,气质不逊于当红女星。钟焱与郭毓敏,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现场来宾对这对璧人赞不绝口,即便是最挑剔的宾客,也毫不吝啬地送上祝福。
酒店的热闹喧嚣,与南湖边小斐的凄凉孤独形成鲜明对比。小斐,曾是钟焱的女友,即便现在,她仍顶着钟焱女友的名号。钟焱从未亲口提出分手,她依旧是他的女友。
今天是钟焱的订婚宴,与另一名女子的订婚宴,她却毫不知情。若非好友培培发信息并附上照片告知,她还被蒙在鼓里,坚信着钟焱对她的海誓山盟。她被彻底蒙蔽,钟焱的欺骗让她痛心疾首。钟焱一早还发信息说想她了。他今天与别的女人订婚,却还说想她。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啊!她对他一无所知!
小斐痛哭一场,愤怒一场,又无奈一场。她久久地坐在湖边,沉思着生与死的问题。她并非决绝之人,无法狠心去钟焱的婚礼上闹事,也难以割舍这段感情。她深爱着钟焱,将所有情感都倾注于他,不知若无钟焱,她该如何生活。
小斐与钟焱的相识始于一场画展。那时,她刚大学毕业,在学姐举办的画展上帮忙。学姐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购买画作。学姐对小斐照顾有加,给了她几个展位。
小斐的几幅画作虽然展出,但无人问津。她感到失落,但也领悟到一个道理:许多人买画,看中的是画家的名气,她没有名气,即便画作再好,价格再低廉,也难以引起注意。正当她失落之际,一个男子出现了。
男子的目光停留在她的一幅画上,她原以为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匆匆一瞥。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目光停留了许久,似乎在深思。她犹豫着是否该上前与他交谈,以表达她的感激之情。男子自言自语道:“画家的意图有些难以捉摸,但也不难理解……”
她感到惊讶,不敢相信男子能理解她想要表达的意境。她走上前去,向男子问好。男子礼貌地回应了她。
“先生,您对这幅画有何高见?”她走上前,诚恳地询问。
男子一见她,先是一愣,随即淡淡一笑,又指着画中的一处说:“我认为这里描绘得很有意境,天地山水虽美,却不及这一叶扁舟。扁舟上虽无人,却肆意横陈,实际上是在表达主人寄情于山水的心境。画这幅画的人,想必经历了岁月的洗礼,看淡了尘世的纷扰,才能如此洒脱……”
说到这里,男子又一笑,摇头道:“抱歉,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请问,这幅画是哪位大师的作品?我注意到画上并未署名。”
小斐听他的话,心中已然动容,觉得他是个理解自己的人。尽管年纪不大,她的心境却异常平和,从不追逐名利,只愿随遇而安。这位男子竟能从她的画中洞悉这一点,实属不易。她认定他是个知己。又听见他称呼“大师”,心中既惊讶又欣喜,害羞道:“先生过誉了,这幅画是我所作,大师之称愧不敢当。”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喜道:“原来是姑娘的杰作,真是三生有幸,能与姑娘相遇。不好意思,在您面前胡言乱语,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小斐羞涩道:“先生言重了,您所说的……确实也是我心中所想,没有错。”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起来,仿佛是久别重逢的老友,相谈甚欢。画展结束后,男子邀请小斐去喝一杯咖啡。小斐欣然接受。两人在展厅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畅谈了一下午,从中国山水画到人物画,再到欧洲宫廷画、欧洲宗教艺术,话题自然流转,直到黄昏将至,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这位男子正是钟焱。当时,她并不认识钟焱,也不知道他的家世显赫,如果她当时知道他是豪门贵公子,或许就不会与他相识。可惜,没有如果。
从那以后,钟焱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有时约她去乡村采风,有时约她去欣赏音乐会,有时约她去看海吹风……他们一起做了许多浪漫的事。钟焱就像一个艺术家,博学多才,对古今中外的文学、音乐、绘画无所不知。小斐对他钦佩不已,心中暗许芳心。她无法确定钟焱对她的感情是否纯粹。
有一天,他们在乡间山林里采野花,迷了路,又遇到倾盆大雨,两人无处可躲,淋了大雨。两人非但不扫兴,反而放声大笑,又在林中高声呼啸,引得林中的归鸟“噗噗”乱飞。良久,两人相视一笑,再次放声大笑。
“小斐,我真想放下一切,与你隐居山林,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不受金钱驱使,不受权势驱使,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看着你作画、我们一起赏月、一起听雨、一起高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钟焱长叹一声,又苦笑道,“可惜,我不能那么自私……”
小斐听他如此说,动情道:“我也愿意与你一起过这样的生活。”
钟焱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眸,整理她被雨水打湿的刘海,抹去她脸上的雨水,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你的心,与我的心是一样的。”
“钟焱……”小斐明白他的心意,尽管他从未说过一个“爱”字。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们渴望在一起,渴望一辈子不分开。他们想……
他们的恋情无人知晓,即便是小斐最亲密的学姐,也毫不知情。学姐还曾给小斐介绍过一两个有实力的客户,都是年轻有为的商业精英。小斐婉拒了。
小斐未曾料到钟焱亦是商界翘楚,直到某日,钟焱在电视上亮相,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钟焱的身份远非她所知。她意识到,自己对钟焱的了解几乎为零。
那日,钟焱的电话如期而至,小斐颤抖着接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钟焱一如既往地兴奋地与她分享趣事。她听着,思绪却飘向远方。她明白,与这位男士的未来故事似乎遥不可及,然而,要她放手,她又怎能割舍这份情感?
“小斐,你在听我说话吗?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划船吧?有个好地方,我想带你去,那里的风景真的很美,一边是崇山峻岭,一边是茂林修竹,湖水清澈见底,宛如仙境……”
小斐的心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痛楚,她低声回答:“我不确定我是否有空,我看你也未必有空,不如就先这样吧,以后再说。”
钟焱听不出小斐的言外之意,愣了一会儿,又笑道:“只要能陪你,我总是有时间的。”
小斐的心情更加沉重,她无法分辨钟焱的真心。如果他是真心的,为何从未向她透露过家庭背景?这是否意味着他并不希望她融入他的世界;如果他是假意,他又为何愿意花费大量时间陪伴她,对她温柔体贴,毫无虚假?
“等我,我这就去找你!”
一个小时后,钟焱出现在小斐的身边。
“你有心事吗?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钟焱温柔地询问,“是有人让你不高兴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告诉我,好吗?”
小斐摇了摇头,紧咬着嘴唇,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忧郁的目光凝视着窗外。
“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我上午没有陪你吗?”钟焱拿起她的画笔,在她刚画的白杨树上添上两笔,画了一片叶子。
“关于你的家世,你似乎从未对我提起过!”小斐终于忍不住发问。
钟焱的手微微一颤,叶子的线条画歪了。他急忙放下笔,蹲下身,凝视着小斐的双眼。小斐却避开他的目光,不愿与他对视。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钟焱说,“我从未有意隐瞒你,只是觉得那些不重要,我就是我,喜欢你是真的,难道你不相信吗?”
小斐艰难地说:“我……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我觉得……”
钟焱紧握她的手,认真地说:“小斐,相信我,我从未遇见一个女孩,像你这样眼眸清澈,心地纯净。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深深沦陷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想与你共度一生。”
小斐被他的话深深打动,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她也从未遇到一个她愿意真心相待的男子,唯有钟焱一人。她与钟焱情投意合,志同道合,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寻找那个灵魂伴侣吗?她还有什么可纠结和不安的呢?
小斐和钟焱同居了,是的,没有见过家长,他们就同居了。小斐不在意未来,她只在乎真心相爱。
小斐明知钟焱有所隐瞒,却还是选择信任他。结果就是钟焱与另一名女子订婚,而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她最后一个得知。
小斐没有勇气给钟焱打电话质问。她曾对自己说过,信任他,就不必追问。即便现在,她还是不想问。
小斐采取了极端的做法,她绝望地跳入河中。幸运的是,她被人救起,捡回了一条命。她与死亡擦肩而过,只差几秒钟。
钟焱是第二天才得知小斐出事的消息。他急忙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虚弱的小斐。小斐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对他视而不见。
“小斐……”钟焱轻声呼唤,他的心比谁都痛。
在内心深处,他将小斐视为至爱与唯一,但命运的安排却迫使他顺从父母的意愿,与郭毓敏结为夫妻。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他并非钟氏家族中唯一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个人幸福的人;他的父亲、叔父、兄长、妹妹,都曾为了家族的利益,放弃了自己的爱情,选择了联姻的道路。他们甚至无法抗拒这样的命运。毕竟,作为钟家的一员,为家族事业牺牲个人情感,似乎早已成为他们命中注定的宿命。
他深爱着小斐,却无法将她娶为妻子。他不愿伤害小斐,却也难以割舍对她的感情。他无法明言,也无法倾诉……
关于与郭毓敏订婚的消息,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密,没有告诉小斐。他深知,这件事迟早会传遍全城,小斐终将得知。一旦小斐得知后做出了冲动之举,他又怎能不心痛,怎能不自责,怎能不懊悔,怎能不怀有愧疚之情。
大哥曾经告诫:“犹豫不决只会带来混乱!尽快结束这段关系吧,这对你们双方都好。”作为过来人,大哥当年不得不与深爱的人分手,背负了无情的名声。
钟焱深知脚踏两只船是不现实的,一旦郭家人发现小斐的存在,必将引发轩然大波,那时钟氏家族的利益损失将是他无法承受的。郭毓敏外表温柔,但内心却异常坚定,她绝不会容忍他有其他女人。如果再伤害小斐,后果将难以预料。他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别无选择。
“小斐,对不起,我是个负心汉,我移情别恋了。你恨我吧……我会补偿你的……”钟焱最后一次紧紧握住小斐的手,他轻抚着,难以割舍。
大哥的话语在他耳边回荡,他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松开了小斐的手,黯然离开了病房。
小斐的床头放着一张钟焱留下的银行卡,卡里有500万。
小斐将卡扔进垃圾桶,痛哭一场后,又起身从垃圾桶中找回。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医生告诉她,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胎儿很健康。
孩子是小斐和钟焱爱情的结晶,尽管钟焱背叛了她,她还是决定生下孩子,决定独自抚养。她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前往一个新的城市,一切从头开始。
钟焱与郭毓敏婚后方知,郭毓敏从未对他有过爱慕之情,与他结合,实为家族使命所迫。郭毓敏心有所属,这并非秘密,她的家人亦心知肚明。郭毓敏对钟焱坦诚相待,明确表示她深爱着另一名男子,对钟焱则永远无法产生爱意。
钟焱与郭毓敏虽同床异梦,各自心系他人。然而,他们却必须维持这段婚姻,直至终身。他们别无选择,因为这是他们的责任所在。为了家族的利益,他们甘愿牺牲个人的幸福,他们并非为自己而活,而是肩负着家族兴衰的重任。
十五年后,钟焱步入了不惑之年。这一年,他出差至一座城市,偶然间参观了一场画展,这让他想起了小斐。自从那年离别后,他已有多年未曾与小斐相见,非不愿,实不敢。
他独自欣赏画展,偶遇一位少年,其眉宇间竟与小斐有着惊人的相似。少年见他对画作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便主动上前攀谈。
“这些画作皆出自我的母亲之手,先生似乎对此颇感兴趣,不妨请进里间一坐,我还有几幅作品想请您鉴赏。”
他跟随少年步入画廊的里间,眼前呈现了几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画,画中既有男性也有女性。其中一位男性,似乎与他有着几分相似,而女性,则仿佛是小斐的化身……他感到无比震惊。
“这些是我母亲的遗作,画中的人物是她自己,以及她深爱的男人……”少年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小斐……她……”钟焱喃喃自语。
他意识到少年已经洞悉了他的身份。十五年来,他一直思念着小斐,直到此刻才得知她已离世。
小斐留下了这些画作,也留下了她的爱,她从未对他怀有怨恨。
这一年,钟焱步入了四十岁的门槛,他感到自己仿佛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回忆起年轻时,与小斐共同憧憬的未来:“我曾梦想与你隐居山林,过着隐逸的生活,自由地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欣赏你的画作、一同观赏明月、聆听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