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云梦断
清晨,闹钟准时地响起。
婵儿迅速伸手,果断地按下了闹铃,随后转头望向身旁的人。幸运的是,身边的人并未被吵醒,只是轻微地动了动胳膊,继续沉睡。
婵儿轻手轻脚地下床,悄然离开了卧室。
初冬的清晨,五点钟,外面的世界依旧笼罩在昏暗之中,大多数上班族仍在甜美的梦乡中。尽管今天是周日,婵儿本可以休息,但她依旧如往常般早起。
像往常一样,她首先走进厨房,打开一扇玻璃柜门,取出一口砂锅,加入生水,接着打开另一扇柜门,取出一个大号透明袋,从中拿出两小包,倒入砂锅中进行浸泡。之后,她前往卫生间,上厕所,刷牙,洗脸……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再次步入厨房,将砂锅放置在炉灶上,先用大火加热至沸腾,随后调至小火继续炖煮。与此同时,她使用另一口不锈钢锅煮粥,同样先用大火煮沸,然后转为文火慢慢熬制。婵儿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目光呆滞地凝视着灶台上两口锅上方不断升腾的热气。这两股热气似乎在无声地消耗着锅中的水分,也仿佛在悄然侵蚀着她那灿烂的青春岁月,一点一滴,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她心中涌起一股悲哀,眼角不禁湿润。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她只能尝试自我安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投向苍白的天花板,紧咬着嘴唇,轻柔地抹去眼角的泪痕。
她默默地起身,去阳台,打开了洗衣机的电源开关,打开了洗衣机门,将昨天的一堆衣服分拣开,她和桦的上衣裤子都塞进了洗衣机门内,小宝的衣物单独放在小宝专用盆里,还有她的内衣,她和桦的内裤,分别放在两个盆里,最后,还有一堆他们俩的袜子,她犹豫了几秒,将它们塞进了洗衣机内。现在还不能洗,她怕洗衣机运作太响了,吵醒了还在熟睡的桦。医生说,桦现在的病情,还是需要多休息多。现在六点还没有到,他应该再睡一个小时比较好。
她走进厨房,检查了两口锅,一切正常。随后,她步入小宝的房间。
小宝前天下午放学后,便被表姐接走,前往奶奶家。在小宝的房间里,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一本故事书摊开着。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翻开书的封面——《杰克叔叔的故事》。记得周四晚上,小宝缠着她讲故事,她才讲了个开头,小宝便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她抱着小宝上床睡觉。这孩子从小就很懂事,明白爸爸身体欠佳,妈妈忙于照顾爸爸和家务,因此很少缠着妈妈,不像其他孩子,总是需要妈妈的陪伴才能入睡,需要妈妈的陪伴才能玩耍,需要妈妈喂食才肯吃。他能独立睡觉,独立玩耍,独自吃饭,不给妈妈添麻烦。那天晚上,小宝一反常态地缠着她讲故事,她并没有责怪孩子,毕竟他才四岁。
婵儿轻抚着小宝的故事书,几次想要流泪,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小宝今天下午就要回来了,周末他通常都在奶奶家度过。她也希望小宝周末能陪在自己身边,但她既要照顾桦,又要包揽所有家务,已经力不从心。更何况,小宝的爷爷奶奶也十分想念他,坚持要接他回老家过周末。婵儿曾多次建议公婆搬到城里来住,这样既可以帮忙照顾他们的儿子,也能让小宝经常在身边。然而,公婆以不适应城市生活为由,拒绝了。婵儿心中感到凄凉,但她不希望与公婆产生矛盾,毕竟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婵儿的母亲对公婆的做法感到非常不满,认为他们把女儿当成了保姆,既要工作赚钱养家,又要照顾身体不好的丈夫,抚养年幼的女儿,还要照顾两个不帮忙的公婆。婵儿的母亲心疼女儿,但因为与女儿家相隔数百里,只能无奈地看着女儿独自支撑,无法提供帮助。
婵儿的善良之处在于,即使面对困难,她也总是默默承受,从不向娘家人诉苦。每次母亲来电,她总是回答一切都好,尽管母亲深知女儿的坚强与倔强,却也无能为力。作为一位传统的母亲,她无法劝说女儿离婚,离开那个家庭。
清晨7点,叶桦准时起床。他的生活规律严格,遵循医嘱,早睡早起。起床后,婵儿便忙碌起来,为他准备日常所需:挤牙膏、递毛巾,再到厨房准备早餐,盛粥、剥水煮鸡蛋。
叶桦对食物的选择十分挑剔,并非他挑剔,而是他的胃无法承受。许多美食对他来说都是难以消化的负担,他只能适量食用,稍多一点便难以吞咽,否则只能忍受胃部的不适。
婵儿回想起,叶桦的病情似乎是从他们即将结婚时开始的。某天,叶桦吞吞吐吐地告诉她,有一件事他一直瞒着她。她当时半开玩笑地反问,难道是婚事有变,或是前女友来搅局,又或者是他身体出了问题。叶桦听后脸色立刻变得凝重。
“怎么了,桦!”她关切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别吓我啊!”
“如果,我告诉你,我身体真的有病,你会不会改变主意,不和我结婚了?”叶桦深吸一口气,面色沉重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婵儿以为叶桦是在试探她,想确认她对他的爱是否真诚。
何玉婵,人称婵儿,她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庄重地立下誓言:“我,何玉婵,对天发誓,这一生一世不会离开叶桦。无论叶桦是健康还是疾病,无论他富有还是贫穷,我永不离弃。如有违背,愿我此生不得善终!”
在她发誓的那一刻,她绝不会想到,她即将嫁予的男子,实际上身患疾病,而且这一秘密被隐瞒了三年多。
直到结婚前,叶桦才向她坦白,他身患一种病,多年求医未见好转。
婵儿听后表示无妨,她相信现代医学的发达,许多曾经难以治愈的疾病如今都已找到解决之道。她未曾料到,叶桦的病正是医学领域中的一个棘手难题,难以彻底根治。
婚后,婵儿和叶桦在外人眼中是幸福的一对,但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婚姻的选择,往往意味着一生的承诺,没有退路。婵儿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多么艰难,也要坚持走下去。
婚后,他们每个月都要前往省人民医院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婵儿逐渐了解了叶桦的病情,医生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尽力稳定病情。市里的医院也成了他们频繁光顾的地方,每次叶桦病情突发,他们总是第一时间赶到。
婵儿将叶桦的治疗和护理,视作婚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医生建议叶桦要多休息,避免体力劳动,饮食上也要特别注意。于是,婵儿独自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无论是洗衣做饭这些女性擅长的活计,还是换电灯泡、擦油烟机、通下水道这些女性不常做的工作,甚至是家庭装修这样的大事,她都一力承担。
叶桦无法食用外面的饭菜,因此婵儿每天下班后都会去菜市场精心挑选适合叶桦食用的食材。晚上准备好饭菜,第二天早上在叶桦上班前为他打包好。叶桦的同事们对他的妻子赞不绝口,羡慕他被照顾得如此周到。
叶桦从未将同事们的赞美转述给婵儿听。看着她如此辛劳,他内心感到愧疚和无力。因为身体的原因,他无法承担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反而让自己的妻子撑起家庭的重担。他自认为是个无能的男人,身体和心灵都异常脆弱。然而,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表露出丝毫的软弱——毕竟,他还是个男人。
婚后半年,婵儿怀孕了。十个月后,他们迎来了爱情的结晶——小宝。孩子的出生让他们的生活更加忙碌。除了叶桦,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宝需要照顾。她像陀螺一样,在公司和家庭之间不停旋转,日复一日,她的生活就在这样的忙碌中悄然流逝。她所承受的,远非一般女性所能承受。
我曾无意间听婆婆提起,桦的病其实自幼便已存在。这消息让婵儿心中涌起一阵寒意,叶桦对她的隐瞒远比她想象的要多。他们已经结婚多年,她真的能去质问他吗?
要追溯婵儿和叶桦的感情起点,那得回到大学时代。那时的爱情,既美好又带着青涩。
在叶桦的记忆中,他与婵儿的相遇仿佛是命中注定。
叶桦和婵儿是同届学生,他主修建筑,而她则是经济管理系的一员。两个系原本并无交集,而婵儿也不是那种热衷于社交的女生,她的朋友大多来自同班同学和室友。叶桦同样是个专注于学业的男生,从未追求过任何女生。
大一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婵儿被室友邀请,加入了集体去网吧包夜的行列。作为乖乖女的婵儿,在电脑前不知所措,最终只是听着歌,观看着动画片。而命运似乎早已安排好一切,那晚,婵儿的邻座正是叶桦。
叶桦平时从不去网吧,那天是因为宿舍集体包夜,他才被硬拉过来。他对游戏一窍不通,被男生们嫌弃“扫兴”,于是被抛弃在一旁。无所事事的他开始观察周围的人,一个娇小、皮肤白皙、眼睛细小、鼻子挺拔的女孩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她与网吧里的其他女孩不同,没有沉迷于台湾偶像剧,没有与男生视频聊天,也没有玩游戏,反而在观看动画片《猫和老鼠》。一个在网吧看《猫和老鼠》的女生,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他开始偷偷观察她。
整个晚上,他都密切地关注着这位特别的女生。有人说,喜欢上一个人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仅仅是因为对方的一个微小的特别之处便让人难以忘怀。叶桦对婵儿的感情正是如此!
每个人的爱情都在路上奔跑,如果没有相遇,那可能是因为它还未到达终点。
之后,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叶桦才打听到婵儿的信息,并精心策划了一场“偶遇”。
叶桦骑车经过婵儿每天下课都会经过的梧桐树荫下,在婵儿面前,假装不小心摔倒,人和自行车都横躺在路中间。
婵儿急忙跑过来,关切地问:“同学,你没事吧?”
他躺在地上,假装疼痛难忍,说不出话来。这场预谋的戏码,因为心机不足,只能真摔,无法作假。
“没事,没事。”他勉强挤出话来,尽管右腿的疼痛几乎让他无法支撑。这场戏才刚刚开始,他咬紧牙关也要坚持演下去。
婵儿俯身查看:“还说没事呢,你的裤子都破了,呀,糟糕,流血了。”
“嗯?”他轻声呻吟,“怎么了?”
“你的腿流血了。”
流血正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为了赢得婵儿的芳心,不付出一些代价又怎能有回报呢?古人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叶桦自导自演的这场戏,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没事。”他强忍疼痛,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小心点!”婵儿小心翼翼地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生怕他再次摔倒。
“请别介意,非常感谢你!”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依旧不忘展现他的绅士风度。
“不用谢。”婵儿回应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别担心,很快就会没事的。”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怎么可能没事,你看你的腿都流血了,伤势肯定不轻。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医务室,让校医处理一下伤口。”
“啊!真的没事吗?”他尝试移动,但剧烈的疼痛让他难以站稳。
“确实很严重。走吧,我陪你去医务室。”婵儿坚持要带他去医务室。
“我的车。”他突然想起他的自行车。
“把它锁在路边吧。”婵儿建议道。
婵儿松开叶桦,走过去扶起那辆孤零零躺在路上的旧自行车。
“没有锁。”叶桦说,“算了,这么旧,应该没人会偷的。”
“那我们走吧,去医务室!”
就这样,叶桦成功地引起了婵儿的注意和关心。
当然,婵儿毫无察觉,也毫无疑问,从那天起,两人正式相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婵儿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叶桦的身影。
关于叶桦的策略,朋友们看法不一,有的认为他过于冒险,而另一些人则表示赞赏。追求女生的手段,确实因人而异,见仁见智。
叶桦的第一次表白,婵儿并未接受。那时,婵儿心中已有心仪之人——一位高中同学,他英俊帅气,堪称校草;学业成绩优异,考入了211重点大学,且多才多艺,唱歌、绘画均有天赋,篮球技术也出众。反观叶桦,他身上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吸引婵儿。叶桦的身高与婵儿相仿,相貌平平,容易在人群中被忽略。
叶桦自有他的坚持,他追求婵儿不屈不挠,勇往直前,下课后为婵儿排队打饭,晚上在图书馆为她占座;无论婵儿有何需求,他总是第一时间出现;无论晴雨,每天坚持送婵儿回宿舍,俨然成了婵儿的守护者。
尽管婵儿多次拒绝,但叶桦的付出最终潜移默化地成为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人说,一见钟情才是真爱,而日久生情往往是因为习惯。
多年后,婵儿无意中从叶桦的朋友那里得知他们初次相遇的真相,仍然难以置信叶桦追求她时的用心良苦。时光荏苒,婵儿也不再纠结于当年的计谋,一切顺其自然。
原以为叶桦只是在这一点上对她不够坦诚,没想到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还在后面。
两人交往后,有一次,叶桦突然昏倒了,这让婵儿惊慌失措,她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他慢慢醒来。
“你怎么了?”婵儿紧张地问,“为什么会这样?你确定不是在逗我吗?”
叶桦勉强站起来,“没,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不行,这太吓人了,我们得去看医生。”婵儿坚持要带他去。
“不用,真的不用。”
“真的没事吗?”婵儿半信半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我……”叶桦还想继续隐瞒。
“你确定不打算告诉我吗?”婵儿的怀疑愈发坚定,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桦感到心虚。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打算对我坦白,那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婵儿认真地说道。
“别这样,婵儿,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
“还说不是隐瞒,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吓人吗!”婵儿的语气中带着激动。
“我,我真的不知道。”叶桦声音微弱。
“还在骗我,有意思吗?我说去医院,你却说不用去。难道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吗?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这个傻瓜,对吗?”
“我并没有打算瞒着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我只是听我妈,还有宿舍的哥们提起过类似的情况……”
“你知道吗,我很害怕。”
“对不起,我真的……”
“我很担心你!”
“对不起,婵儿,对不起……”叶桦紧紧地抱住了婵儿,“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担心的。”
“没关系。”婵儿咬着嘴唇说,“我只是不想被蒙在鼓里,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没什么真相,就是,嗯……我今年体检发现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婵儿惊讶地追问,“是什么毛病?”
“就是上次体检时,医生说我有短暂性的昏迷症状,然后不能做过于激烈的运动,就是这些。”叶桦试图轻松地说。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病?能治好吗?”婵儿焦急地问。
记得当时叶桦对她说,病会好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婵儿信以为真,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桦的病一定会痊愈。然而,婚后她才明白,叶桦的病将伴随他一生,根本无法根治。一切都太迟了,婵儿无法向父母坦白叶桦的病情,她不希望他们担心,她认为这是为了爱情所做的牺牲。
他们的生活中,没有太多的甜蜜,更多的是相互照顾。婵儿经常陪伴叶桦去医院就诊;三百六十五天,无一例外,她都会早起为他熬制中药,照顾他的日常生活。除此之外,婵儿还要兼顾自己的工作,像所有母亲一样抚养女儿,同时,她还要面对一个爱挑剔的婆婆。这些年来,她感到疲惫,心灰意冷,甚至想过逃离,但是,她选择相信爱情,选择共同面对困难,面对婚姻中的挑战,她不能退缩,只能勇往直前,即使步履蹒跚,也要坚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