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舆爱

第四章

白清知道周故妈妈去世的消息后将那两台麻将机低价卖出,开始联络她旧日的朋友帮她在望北租房子,蓝一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周故妈妈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给白清收拾行李,我并没有对她说我早已经知晓,只是平静的对着电话哦了一声,窗台上的薄荷和电视机旁的无花果树好多天没有浇水开始呈现枯萎状态,叶子失去光泽,花叶凋零落在花盆边缘,即将去往望北的白清连吃饭都心不在嫣,我提议送她去火车站被她拒绝,我拖着那个蓝色行李箱动作缓慢的从家里往出走,仿佛我的拖沓脚步可以将她留在白水一般,白清嫌弃我的动作缓慢从我手中拉过行李箱,快速出了院子,行李箱是在离开望北那年买的,箱体表面有大小不一的污垢,坏掉齿轮的一角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像从前老师用劣质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是可以惊醒美梦的声响。

隔着车窗我问白清:“你还会回来吗?”我当然知道她走了便不会再回来。她答非所问道:“我想了想,你还是留在这里生活比较合适,你有了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也有住的地方,再过几年你会在这里嫁人然后安稳度日,我答应他的也算做到了,对你我算是仁至义尽了”她说完把车窗摇起,司机不耐烦的催促白清出发,她就如同那辆急速而走的出租车白水和我没有丝毫留恋。这些年她教我画画,让我为她读书,动手打骂过我,好似也抱过我,但无论我如何周璇,与她的感情仍旧淡薄如蝉翼,我们没有太多的言语可以对彼此诉说,在一起的生活亦算不上相依为命,只是不得已的捆绑,她可以随时舍弃,而我除了听从别无选择。

在她离开后我开始生病,扁桃体发炎引起高烧,连咽唾沫都疼痛不已,终于在某个雨夹雪的阴冷午后我撑着那把破旧的雨伞踉踉跄跄去诊所输液,第一次体会到眼冒金星是什么样的感觉,也第一次唏嘘连死去都无人察觉是真的会让人恐慌。躺在诊所的单人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在充斥着消毒水的诊所单人床上里昏睡过去,醒来后胳膊发麻,诊所的老医生送我出诊所嘱咐我吃些流食,我看到自己的身影倒印在药店的玻璃门上,憔悴瘦弱,如同枯木,我只觉得潦倒,想起姥姥最爱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人呀,可别求什么大富大贵的,能平平安安的没有大病大痛的老死就是老天爷厚待了”从前她总是坐在院子里和白清说她的身后事,对“死亡”从不避讳且对生死看的很淡,而我着实做不到像姥姥那样坦然,我爱这市井烟火,更爱这和煦阳光,当然最爱的还是这副皮囊。

在街边小饭馆的门前看到陆子良吃小笼包,被他拉着坐在饭馆门口的那张橙色的凳子上,桌子上的陈年油渍如同胎记常年粘在桌角,有流浪的小狗在我脚边蹭了几下然后跑走,天色已经放晴,天边似有彩虹若隐若现,飞驰而过的汽车将路面的积水溅起大片水花,泥水落在路人的裤腿,引得几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咒骂声,时间因内心的煎熬而走的分外缓慢,但心里突然安静下来,陆子良给我要了一碗南瓜小米粥:“还没嫁人呢,惜命啊。”我忍着疼硬灌下去,是啊,得惜命,这得之不易的生活我应该分外珍惜,用以热情、梦想和宽容去赋予所谓的生命的意义才不算有所辜负,只是我日益沉默,不愿与人说话,不愿结交新的朋友,只想遵循内心的真实意愿在白水度过一生。

饭后陆子良送我回家,路上对我说起她的妻子因为买房子的事情和他吵的不可开交,陆子良有些无奈抬头看着白水的天空说:“我就想踏踏实实的在白水过一辈子,哪也不想去。也许我真的没什么追求吧”他背影消失在白水的狭长的街道,外套背后的红色图案随着他的渐行渐远融合于刚刚放晴的绯红色云霞天色当中,多少年后,在无数个雷雨交加的深夜,他执拗单纯的眼神出现在我的脑海,让我疼痛不已。

连续输液的第五天的黄昏蓝一回来白水改迁自己的户口,我从诊所出来的路上听到她在背后喊我的名字,她跑向我,笑容凛冽而张扬,“我刚才到书店找你你不在,一会我带你见个人”何树拿着大包小包站在院子门口,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想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样的字眼,他腼腆内敛,蓝一向我夸他时他会羞涩的用手挠头,面容干净眼神清澈,左眼眼角有一颗深褐色的痣,是我在小说里见过的男子,我们在附近的小饭馆吃饭,何树话很少,只是给蓝一夹她喜欢吃的菜,为她擦去嘴角的油渍,旁若无人,饭后我和蓝一送他去离家不远处的快捷酒店,中途上蓝一的鞋带散落,他蹲下身为她把鞋带系好,这样的动作若换作是别人我定会觉得娇柔做作,但我看到何树会突然觉得那样的动作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后来蓝一又换过几个男朋友,但是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只有何树。

我问蓝一:“你不是喜欢周故吗?”她托着脸并不否认:“是啊,他可以是我的朋友,我的知己,我的亲人,但决不会是我的爱人。况且,我喜欢的东西那么多我能占为已的有不过寥寥”她笑容灿烂眼神纯真如同白水的绚丽星辰,也许不是每段爱情都可以有机会得到救赎,也不是每段感情都可以冲破自己内心的自卑去表达与奢望。蓝一端着白色杯子边喝水边说,语气里的成熟与平稳让我觉得陌生,我们都未曾察觉老之将至,它以迅疾的姿态侵袭我们的心智。她侧过脸看着我说“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和周故认识了,你和他放在家里的照片一模一样,我一开始不和你说话因为想起他待我好是因为你,我和你说话是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你是唯一和他有关联的人”天色漆黑,我看到她斑驳在昏暗灯光下的侧脸,忧郁而沉重,屋子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晚间新闻,声音贯穿我们的谈话,从白清离开后我习惯一回到家就把电视机打开,但我并不会观看它正在播放的内容,我只是需要让自己听到声音,声音让我觉得安全并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进入睡眠,几分钟后蓝一开始低声哭泣,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你面前总是可以轻易的哭出声来”我轻抚她的头发后背,她因瘦弱后背的肩胛骨凸出,长发随意窝在脑后,我安慰她,但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次日清晨她和何树离开白水,有摩托车从我们身旁轰轰而过,我穿着宽而肥大的衣服站在院子门口,远处有轻微的雾气,空气里有烙饼的葱花香气,嫩绿柳树被风吹起,蓝一拥抱我对我说“如果你不想呆在这里了就和我说,我可以带你走”她看向姥姥家紧闭的大门然后牵着何树坐近出租车,她离开白水,离开我,人们常说爱情最美好的样子永远是最初的时候,其实何止是爱情,友情,亲情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