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季风

其实很多人什么都不是,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季风的新单位是一个拥有百人以上的大型演艺团体,南来北往的演员在汇聚一堂。对于从事演艺的人来说,大型的团体要比小团体或者机构有更多参加高等演出的机会,当然也有更多的去外地的机会,但是大型的团体或是单位总有大型单位那些诟病。譬如每个人基本上都是在固定岗位上生存的,要想再进一步,用难如登天形如亦不为过。因为学历、毕业院校等其它占据了太多的晋升因素。尤其是在这个行业里,大家公认的名校在普通人看来,无非是社会给那些当年学习不好孩子谋了一条其它出路,这些出路哪怕是在圈子里到了登峰造极的地位,但和公认的名牌大学相比也是相形见绌,从事专业技术的人群毕竟是少数人。有人说现在提倡素质教育,每年学艺术的孩子都是乌央乌央的,可他们只看见了纵向对比,却忽略了与此同时补习英语、作文、政史地的孩子是那些学艺术孩子的几何倍数。即使只是和这些学艺术的孩子向对比,坚持到最后从业,甚至成为艺术家的人到底有多少?也有人说西方的文艺复兴是起源于艺术的,因为艺术才影响了西方的文明发展,或是现在国外教育如何如何。如果仔细思考,这样的话语更是经不起推敲,这里既不是国外,时代也早已经过了文艺复兴时期。现在绝大多数的家长更希望的是孩子在名牌大学毕业后去往一个五百强企业里工作,而绝非在艺术场上过着在众多带着有色眼镜人群眼中那吹吹打打的日子。毕竟,不是孩子认可的生活方式也是家长认同的,即便是家长认同也不见得是家长所处的圈子认同的。要是非得抬杠着说活给自己,未免太过于自私。

季风的部门领导是一位毕业于“双一流”大学的硕士,他在大学时学主修法学,这样的学习和生活经历让他在人事工作上有一种让演员们难以接受的思维,用季风老同事的话来评价此人,那这位硕士绝对是一个外行中的外行。当然,这样认为的人绝非少数。

在季风的眼里,他们的导演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人,行业内顶尖大学毕业,这位导演同样是一位硕士。令人羡艳的名校、丰富的编排创作手法,对艺术的独特见解和审美,以及在工作之余和演员们打成一片的情商无不让包括季风在内的众人将其视为领袖。就是这样的的一个优秀的人在法学硕士的眼里如同垃圾般存在。他曾经在员工大会上指名攻击这位导演,说很多观众在看了他编排的东西后极不买帐,如过长此以往,院团的口碑就从他的手里一落千丈。导演据理力争,称业内专家评价自己的作品是少有的具有思想性和艺术性并存的作品,并推荐让这个作品参加国家级的文艺比赛。二人就在大会上唇枪舌剑,甚至演变成了骂战。领导说导演是沽名钓誉,导演说领导是外行领导内行,到最后还是大领导出面打圆场,这会议才算是草草收场。后来季风听同事们说,会议结束之后领导把两个人叫到了办公室一顿臭骂,但是骂归骂,大领导还是偏向于法学硕士。大领导认为将来如果自己高升了或是另开炉灶,法学硕士要比导演对他的作用更大,毕竟“双一流”、“法学”、“硕士”这样的标签在普世观里是“香饽饽”。而导演,哪怕是他是国家级导演,在资本的面前也都是底层的存在,除非这个导演本身就是资本。

思想实践来的如此之快,就在这场风波过去后的半年,季风的新团体迎来了体制改革,随着资本投资方的换股东,大领导迁升到了新股东的总公司里就职,而法学硕士自然的以“自己人”的身份随之荣升,导演因为学历和资质的原因变成了这里的最大领导。在接到通知后,原以为终于是内行领导内行的时代来临的演员们,却迎来了当头一棒,原因是新股东给导演下了死命令,裁人降薪。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手心手背都是肉,裁谁?不裁谁呢?即便是自己完成了上面交代任务,到那时,这些兄弟姐妹人还会和自己的感情如以前一样吗?导演受不了这样的思想煎熬和自我拷问,辞职了。导演辞职的当天,很多演员都哭了,不只是不舍,更多的是大家认为这个团体就这样被莫名其妙的拆解了。

有句老话叫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就在导演辞职的第二天,总公司派遣了一位新领导执掌这里,随着新领导到此的还有一位新导演。这位领导在上任后便组织了一场业务考核,以优胜劣汰、物竞天择的方式裁剪了一大批演员,顺利的完成了总公司交予的行政任务,与此同时新导演对他们的演出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亦是成效卓著。或许被新官上任三把火吓到了,或许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或许是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喜怒哀乐,演员们以极快的速度适应了改革后的新环境,不仅如此,大家还极尽所能的巴结这二位新官,一时间,院团又恢复往日的宁静。

季风是旧导演的好兄弟,这种关系是在球场上建立的,季风曾经说只要这公司没有自己的股份,不论是谁,都是打工的,至于领导,无非就是更高级的打工者而已。工作时间之外,大家都是一样的。那群在一起打球的小伙伴们则对季风的表示高度的认同,旧导演也借着季风的话开开玩笑的说他们是搬砖的,自己是推车的。于是大家乘着这句话之兴把“战场”从篮球场“移驾”到了酒桌上。借着提起打工的话题和酒兴,旧导演对自己进行了一番“自我评价”。

他说,在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谁也瞧不起。认为自己是“名校”出身,并且是搞艺术的,即使自己现在不是艺术家,自己也是个艺术审判者。对很多其它种类的艺术都要加以点评一番,认为所有的艺术都是相通的,自己作为本职专业的佼佼者,对艺术共通性审美起码是有一定话语权的。有一天,当他欣赏了正在学习钢琴的小侄子的演奏后,正要评价,小侄子先开口问他知道什么是“赋格”和“托塔卡”吗?一时让自己很是下不来台。虽然是一件发生在家庭中的小尴尬,却给自己敲响了警钟,他那时想过,如果一位钢琴家对戏剧评头论足,而以自己的专业来解读钢琴家的评判,他是否说的都是外行话?要是换成自己呢?从那时起他再也不把自己当成一个艺术家或事艺术审判者了。因为对其它门类艺术狂妄审视和批判只能凸显自己的肤浅和无知,这恰恰拉低了自己的艺术素质和做人的品质,还有就是你们都知道的我和法学硕士的那次不愉快,其实没有什么对错,大家的行业不同,看问题的方式也不同而已,再说了,都是打工的。

酒桌上响起了欢声笑语,大伙儿说他太自谦了,并对他的艺术修养表示敬佩。他笑说,以季风举例,虽说他是一个半调子演员,我在业务上说他什么都不为过。但人家好歹是一个获过专业奖项的作家,我平时也喜欢写一些东西,而且我自认为挺有文学性的,如果我拿那些我写的东西给季风看,季风会不会觉得那就是小学生作文呢?说罢一饮而尽,彼时酒桌上无人不佩服这位导演的为人处世。

而此时,这位新导演,毕业于圈内名校,曾参加过多次艺术大赛,并执导过多次大型演出,其高冷孤傲,自诩艺术审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