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

逃兵！

这两个字在那个年代，可就是和枪毙划等号的。

王爱民和王家根俩人当即跪了下来，求班长网开一面。

但班长依然铁着脸：“你们以为这里是哪里？这里是部队！敢欺瞒上级，就要做好最后被严肃处理的打算。你看看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军人就要堂堂正正，我们只会站着死，绝不跪着活。军人要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负责，要为集体的利益牺牲个人的得失，而不是为了个人的蝇头小利，损害部队的利益。”

俩人缓缓站起来，但仍弓着背，不敢言语。

“你们以为部队为什么安排我们来这里当你们的班长？因为我们是各个连部里对战士最了解的班长，我们会从各个细节去了解新兵，去帮助新兵。我们带了不知道多少批新兵了，我参军五年，当了三年班长，带了六批新兵，你们是第七批。你们心里打的算牌，我们比你们清楚。你们俩出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去厕所。你们闻闻你们自己衣服上的味道。每年我都能抓两三个你们这种新兵，自以为是，不守规矩。别当我不知道你们在厕所后面的角落里做的事情。”

原来班长一开始就知道他俩去抽烟了，我们还拙劣地演了一出戏，想让班长到厕所见证一下他俩不在的事实。我们还是嫩了点。

“没睡着的都坐起来，听我说说。”

话音刚落，全班都翻身起床，互相对视，笑了出来。

既然大家半夜里都失眠，班长就借这么个机会，对我们语重心长地说教起来。

从我们到军营的第一天，他就无时无刻不关注着班上十二个人的点点滴滴。他的工作，就是让我们熟悉军营，熟悉部队生活，让初来乍到的我们，能感受到家的温暖，能感受到，我们是属于这里的，这里也是欢迎我们的。虽然部队的生活枯燥乏味，训练艰苦难熬。但是我们是军人，这些都是我们必须经历的。

他只会带班三个月，新兵连结束后，我们会分配到各自的连队，他也会回到自己的连队，未来大家虽然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但都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甚至有些人会被分配到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以外的其他基地里服役。有很多人就再也没有重逢过，因此，希望我们能珍惜这三个月，大家在一起本事一种缘分，来自五湖四海的十二个人，需要互相支撑，互相鼓励，走过这艰难的三个月。

转过来，他拿仇德季的事情说了起来。

每个人的能力层次不齐，有身体素质好的，自然也有差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我们都知道仇德季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是全班最差的。但是我们都不知道，他打靶可能是班里最好的。虽然现在还没正式让我们开展实弹打靶，但是班长已经单独让他试过一次，已经比绝大多数第一次拿枪的人打的准了，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瞄准的时间极短，未来在战场上，这样的人是难能可贵的。

此外，王家根和王爱民殴打仇德季一事，班长的冷处理，其实有他自己的道理，他也细细和我们说了。

部队是什么样的地方，是训练能到战场上拼搏杀敌的战士的地方，尤其这里都是男人，本来就脾气容易暴躁，很多矛盾，与其浪费口水，不如打一架来的简单。男人间的矛盾来的快，去的也快。这里不是居委会，需要简单粗暴。如果遇到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要找人去评理，不能还击的话，未来在战场上，一定没办法发起有效的反击，而遭到敌人的剿灭。只要不造成比较严重的伤害事故，一般班长都是冷处理的。

但是他也指出了，如果因不团结，而发生内讧，这就是不可容忍的。部队是一个庞大而统一的团体，凝聚力决定了战斗力。任何导致内部分裂的行为，都必须遭到严惩。因此第一天发生的殴打战友事件，他心里是留了底的，但是为什么会没有当即处理。第一是没有直接证据，第二也是希望告诉我和仇德季，尤其是仇德季，遇到问题，不能只依靠他们的援手，更要强大自己，部队里不需要弱小的人。

今天的分组竞赛，其实也是班长给与我们的一个机会，不仅仅是仇德季，也是王爱民和王家根。这次竞赛的意义在于，是不是能理解“团队”的意义。可惜的是，他俩并没有理解。三人一组，两个人跑的最快，丢下一个人在最后挣扎，导致的结果就是全队功亏一篑。这就和战争是一个道理，三个人的小组，但凡一个队友被抛下，三个人最后的结果都会失衡，未来如果有战争，我们一个班也几乎是分成四个三人小组作战。这次也算是我们的第一次模拟演练。如果理解了用意，他们两个只要想尽办法帮助仇德季加快自己的步伐，最后并不一定会沦落到最后一名。作为一名军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抛弃自己的战友。

整个寝室鸦雀无声，只听着班长在认认真真地向我们诉说着他内心对于军人的理解。我发现有个别同志已经被班长这些真诚的话所感动了。

现在是和平年代，我们的革命先驱已经为我们的未来铺平了道路，但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敌人远没有被消灭。他们的火苗依然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里跃跃欲试。1945年，我们赶走的侵略者，1949年，我们解放了全中国。但是新的风暴就一定不会出现了吗？答案是否定的。就像我之前于小萍说的，在鸭绿江对面，帝国主义当时也是虎视眈眈，最后被赶回到了三八线南边。现在帝国主义的利刃又刚刚从越南被赶走。但这一切远没有结束，越南最近并不太平，疯狂对周边扩张，东南亚局势非常不稳定。

说到这，班长眼眶湿润了，他说他原本就想当一名边防战士，守卫祖国边疆，但一直没有这个机会，但他希望能从他手下，锻炼出一批又一批热血青年，能与他又同样的抱负。

说到这，宿舍里的气氛越来凝重，因为考虑到明天大家都还要训练，不能继续耗下去了。为了缓和一下气氛。班长又把王爱民和王家根喊起来了。

“你俩要想不被当逃兵处罚，也不是不可以，把你们带来的烟全部上交给我，我就放你们一马。”

“班长，你这是……”王家根虽然非常不情愿，但也只好乖乖拿出了私藏着的三包烟，其中一包已经偷偷抽了一半了，而王爱民也藏着两包，但是还没拆封过。

“你俩明天吃完晚饭，到今晚偷偷抽烟的位置找我报到，晚一分钟就罚跑负重十公里。”

这句话总算引爆了全场，大家其实今天受罚的时候肚子里都窝着火呢。想到明天有好戏看了，个个心满意足地睡下去了。

第二天一如既往地完成了全天的训练，大伙一窝蜂地跟着俩人来到了厕所后面的一小片空地，这个位置还真不易察觉，一边是厕所外墙和宿舍楼的夹缝，只有两三米宽，另一边隔着一条小路就是小树林，这条路从外面通过来，也只通向垃圾房，别说晚上了，白天都不一定有人来。

班长手里拿着从他们手上收缴来的一百来根烟，这在当时可是非常奢侈的。我记得当时身边的大人买烟都是按根买的。班长让他们原地扎马步，然后安排我们一根一根塞到他们嘴里，直到塞不下位置，随后点烟，等这所有烟都烧完了，才允许他们回去休息。这场面，不在现场的都无法体会到有多震撼，感觉他们随时都会被活活呛死，但是我们却被这搞笑的场景逗得前俯后仰。用现在的话说，经历一次就能抽出肺癌了。

这一次嘴里也就只能刁上十几只烟，最后是分了五批抽完的。结束的时候他们喉咙都熏哑了，并且发誓再也不抽烟了，从此戒烟。我们当然没有善罢甘休了，连续好几天，都在他们周围挑逗他们关于那天的事，他们对于“烟”这个字都有条件反射了，一提这个字，就感觉一顿恶心，马上干呕。用现在的术语，叫PTSD。不过，谁叫他们不遵守纪律，还非常自以为是呢。班长也算是数罪并罚。

其实部队里，尤其是新兵连不允许抽烟，也是为了大家好。因为烟草本身就是让人产生上瘾的效果。抽烟的人都知道，一旦长时间不抽烟，人体对焦油味的渴望，会以各种乏力、懒散的姿态表现出来，非常影响军人形象，也对军人的战斗力产生负面的效果。况且烟草这种东西，对于人体也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尤其是我们这批刚参军入伍的年轻人，尽量远离烟草。

不过班长的良苦用心真的对我们而言，是一段非常宝贵的财富。从此以后，直至新兵连结束，全班十二人的确一反以往的常态，凝聚力非常高。大伙士气高涨地度过了这“漫长”的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