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
一阵剧痛把我从昏迷中“唤醒”。
看着小战士们用担架抬着我在前进。刘舒文紧紧挨着担架一刻不离,看到我醒了,像是心里一颗大石头落地了,凑上来询问我情况。我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严重,但腰部依然不能动,凭感觉像是腰椎出了问题。摆到现在可能早就吓得魂都没了,这种感觉,很像是半身不遂的样子。
我一路安慰着刘舒文,让他不用自责的,这点伤不算什么,比起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我已经是幸福的了。我强忍着疼痛,挤出一点笑容给他,对于新兵来说,不能因为一次训练中的意外而给他的军旅生涯蒙上一层阴影。
我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军医那边接受检查,当时的医疗技术还是比较落后的,并没有CT平扫之类的设备,这种硬伤,还是人工检查比较多。拇指抵在我背后,顺着脊椎一路滑下来,在顶到伤处的时候,我一阵冷汗爆出,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疼的一个字都喊不出。
“腰椎错位,我帮你顶回去了。”
我瞪起双眼看向军医,心想你这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要不是站不起来,肯定一拳打上去了。但剧痛让我动弹不得,只能转换成幽怨的眼神望向回到写字台的他。
“卧床休养,一周内,除了上厕所,尽量卧床,不可进行任何运动。”
“医生,那我多久可以恢复。”
“看个人恢复情况,快则一个月可以恢复轻度训练,如果不好好保养,可能一辈子有问题。”
“那我还能参加大比武吗?”
医生用一种差异的眼神看向我,“想啥呢?准备一辈子当个直不起腰的人吗?给我乖乖休养,虽然是部队,但也不是残酷虐待人的地方。”
我回过头,闭上了眼。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对于这一切的不甘。我来这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来这里的结果又会是什么。我不想就这么碌碌无为地度过这三年。但此时此刻,我是绝望的,是悲愤的。当时甚至有些迁怒到别人身上。
我当天连夜被运回了自己的连部,腰部打了固定,防止受力不巧造成二次伤害。回到宿舍,整整一周郁郁寡欢,一言不发。战友来与我搭话,我都是敷衍几句。食欲也是极差,借口腰痛。
在卧床一周左右后,我开始尝试在户外进行简单的活动了,时隔一周没有进行训练,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将一辆坦克封沉了几十年,重新开出来一般。各项性能都感觉衰退得厉害。虽然不需要护具,但我行动起来还是万分小心。我尝试了一下慢跑,绕着操场一圈下来,感觉还行。可能是有点得意忘形了,跑到单杠,上去拉了几下引体向上,依然问题不大。
准备回宿舍的时候,从单杠上落下,屈膝下蹲,腰部突然传来一股酸疼,贯穿全身,一下就跪到了地上。不过并不像刚伤的那会儿那么剧烈。我扶着边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衣服已经浸润。一拳狠狠地打在单杠上,愤恨不已。
班长从宿舍方向跑过来。
“找了你老久了,伤成这样还乱跑。”
“我……我这人就是闲不住,闷了太久了。”
“你看你,这两下就出那么多汗,还没康复就要多保养,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是是是,我知道了。找我到底什么事。”
“有你的电报,跟我一起来。”
电报还是我第一次接触。当时通信手段还不是很发达,除了写信以外,如果有比较急的事情,一般都是去使用电报的方式,但是因为价格比较贵,真的是“惜字如金”啊。电报在中国最早使用的就是上海了,据说其实那条线路是从香港开始铺设的海底电缆,直接连接到日本的,途径上海的时候,丹麦人把电缆接到了上海,当时还是1871年,清朝同治年间。
电话在当时,民用的话还是比较稀罕的,我那时候也只在父母的单位里接触过,尤其是母亲这边,他负责的工作是人工接线员,所有接入统战部的电话,都要通过她亲手将接入的线路插头,从外线插孔拔下来,接入目标线路。这应该是为了保密的原因,方式出现不可控的通话。整个机构都没有直线电话接到外界。虽然这个工作是一个渺小的岗位,但对于整个一局的信息安保工作而言,却又是个不可或缺的环节。
我一手撑着腰,拖着两条腿,尽可能跟上班长的步伐,来到通讯间,在等候走廊坐了一会,拿到了人工翻译好的电报。
“一切随心,坚持不懈,祝安。”
这个电报,短短十个字,应该是浓缩了父母对我那封信的全部反馈。若非他们担心我会半途而废,也不至于第一时间用电报的方式,给我送上这么一份支持。
知己莫若父,当我犹豫的时候,会与日俱增地怀疑自己,否定自己。甚至于最后迷失自己,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当初是怎么做出这番决定的。我需要有人在身边鞭策自己,提醒自己,找回当初的那个感觉。我父亲临行前留给过我一句话,一旦做了决定,就要一如既往地走下去,无论这条路有多么的艰难困苦,只要是自愿做出的决定,就不要怀疑自己。
的确,人是会因为外界因素而变的。但无论是改变前的自己,还是改变后的自己,都是真正的自己。不要急于否定自己,坚持自己的原本的心,所谓不忘初心。
我拿着电报,在走廊里楞了好久,两手紧紧借着纸,不住地颤抖。若不是通讯员喊了我一声,把我的思绪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回来,我都还不知道,我已经傻愣愣地盯着这一句话,看了将近十五分钟了。我将电报还给了通讯员,回收销毁。回去前,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似乎不能再怨天尤人,自暴自弃了。如果再沉迷于自己的情绪中,那大比武就更不可能有结果了。班长在宿舍也在等我,询问了我的想法,是否要决定退出比武,他还来得及找顶替的人员。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并表示自己必定会拿到名次。虽然自己其实也没底气,但是不逼自己一把,怎么可能做到。
今天事情的确是蛮多的,我收到了刘舒文从新兵连寄来的信,看来他还是对此次的事情有些放不下。信里除了一些寒暄和慰问的话,他着重问了我一个问题:当时为什么明明可以躲开,但我却主动向前接住了武器。
原来困惑他的事情是这个,如果解开这个疑问,也许对他来说,不仅仅只是减轻负罪感那么简单吧。
我提笔就着手回他一封信。
小兄弟刘舒文,莫再因当日以外自责,身为军人,本就抛头颅洒热血,更何况身边的是战友。至于我为什么要去接那本来要掉落的肩扛式火箭筒,你身为一名军人,应该清楚,武器对于一个士兵的重要性,战场上的我们,武器就是我们的生命,失去了武器,就代表了失去了战斗能力。甚至于,头可断,血可流,但武器不能丢。落入敌人手里的武器,就会成为杀死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的快刀。这是我们身为一名士兵的意志。
在写下这段话的同时,我意识到了,我何尝不也是如此呢。我会坚持我这份信念,去拯救一位踏于边缘的新兵,会在他面前宁愿负伤也要向他传递这份意志。那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更打起十二分努力呢?
我想站在大比武的校场上,与来自军区的各路精英,比试一下,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那岂能以负伤为借口而逃避呢?训练不如意,时间还长着,量变可以产生质变。坚持不懈,即使最后失败了,自己也不会再遗憾,不是吗?
我从医务室借了包裹腰部的腰封,防止在训练中发生二次伤病。因为腰部还需要时间恢复,我选择更多地做一些慢跑。增加了射击训练,尤其是加快反应速度的打靶训练。不再质疑自己。时间还有两个多月,我相信结果一定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