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

妈,我回来了。

母亲迎上来双手捏着我的双臂,激动的感情溢于言表。

“好,回来就好。进屋坐会。”

我不知是一年多没回来的原因,还是自己当了兵的原因,回到家竟然感觉有点拘束。

我边走边打听着父亲在不在,但被告知这两天一直在机构单位执行任务,尤其是昨天,特别关键,所以三天没有回家了。不过今天早上听说事情已经有好转了,可能今天晚上会回来吃晚饭,让我不要太早回去。

母亲在厨房忙着处理小萍刚买回来的菜,买了四两猪肉,一大颗卷心菜,好像还有两颗茄子。

“妈,就你俩吃不完这些吧。”

“哎,你还不知道,小军最近都来我家吃饭,今天她中午也要来。”

“小军?他怎么了?”

“问你妹妹去,俩孩子这几个月走的可近了,小军家也出了点事。”

出了点事?小军的脾气我是知道的,老实人一个,所谓“戆进不戆出”,遇到心思坏的人非常吃亏。家里条件算不上好,她母亲因为生他时候难产大出血,耗掉了半条命。

我拉过小萍,问起了关于小军的事情,起初她还支支吾吾,直到我说我才懒得关心他们俩的事情,她才好不生气地告诉我,“你好兄弟小军的爸爸犯了点事,现在回不来了。他妈妈急火攻心病倒了,现在就天天卧病在床。所以辍学了。”

一年不到,小军竟然遭遇如此大的变故。趁此机会也好和他叙叙旧。

离午饭还有点时间,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环顾着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短短一年多时间,我的内心竟然对这里充满了思念,仿佛自己离开了漫漫数十载。花坛里的杂草是有点不像样了,以往都是有人打理的,这一年多荒废了。一起长大的伙伴都已经各奔前程,院子里那股孩童吵闹的景致也一去不复返了。

不一会,从大门口走来一体态憨胖的小伙,身穿藏青色外套,戴了一顶布帽。

“小萍,这看着像小军,是不是他。”

小萍凑过来瞅了一眼,兴匆匆跑下楼去。这姑娘看来是挺看得上小军的,不过小军家这情况,我是担心母亲这边不太满意的。毕竟家中唯一的“千金小姐”,虽然我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父母还是很疼爱小萍的。

小萍一蹦一跳地跑到小军面前,拽着他的衣袖就往家里牵。这可比见到离家一年多的哥哥还要兴奋啊。

我站家门口迎着他们上楼,小军看到我,愣在门口,低声问小萍:“这位是?家里来了当兵的亲戚了?”

小萍噗嗤一笑,没理他,进去帮母亲打理午饭去了。

我看着小军迷茫的脸,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眼睛里就只有我妹妹了吧,小军。”

“老刁?”

久日未见的好朋友终于认出了对方,一个简单的拥抱凝聚了多年的友谊。

我俩泡了一壶绿茶,聊起了他近些日子的境遇。

小军性格内向,交朋友比较难,我也是他为数不多愿意交心的人。身边更多的人在他看来,都是别有用心,或者居心叵测。这一点我虽然很不认同,但他从小的成长环境,让他对身边缺乏安全感,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父亲一直是本地的民兵组织的一员,曾跟着党和国家为守卫国家贡献过自己一份力量。退伍后就作为民兵,继续候命为国效力。前些月,父亲收到征召令,需要民兵组织备案人员集结,随时响应命令。小军的父亲想也没有想,带了些换用的衣物就去了集结地。从那天起就没再回来过。

离家一个月,一封信一份电报都没给到过家里,小军和母亲都感觉这次的集结令非常蹊跷,按常理来说,这些事情都是先有部队执行任务,地方除非在省部无法安排军队,才会动用地方武装力量。但国家形式,感觉不至于用兵紧张到需要调用民兵的地步。随后小军和母亲各自打听起民兵的组织情况。但消息的确是封锁的比较严,除了找到几个情况相同的邻里之外,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偶然一天,小军在农贸市场买菜的时候,偶遇了小萍,他俩就聊起了这些。恰逢我父亲刚和小萍说过,减少和民兵的接触,可能有动作。他俩就交换了信息。小军母亲从小军口中知道了这些事情后,当天晚上就来到我家询问我父亲背后的实情。

因为这些涉及一些党内的工作,不方便向民众透露太多,但多年的交情,父亲也拉不下面子。只好旁敲侧击地提点一下,凶多吉少,如果相信小军父亲是个正直,且有自己思想的人,那么近半年来时见不到了,未来会怎样,现在说不清。

小军母亲听完,愁的都不行了,整个脸挤成了一个点了。两行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拜谢之后,领着小军回家了。后几天郁郁寡欢,某天在街上昏倒在一颗梧桐树下,好在行人热心,送到了附近的卫生站。检查下来身体倒没有大碍,就是血糖偏低晕过去了。医生告诉小军,最近除了营养要跟上以外,要想办法帮他妈妈多沟通。医生都看得出,她压力太大,心里太抑郁,导致神经紊乱了。心理问题可比身体问题严重得多,得个病遇个伤,还有药可治,心病却难医。

小军随后几天,寸步不离地跟在目前左右。但根源解决不了,心病就一直会扎根在深处。最后压垮他母亲的最后一下,是那天在街上听到闲言碎语,说是有一批民兵拒绝执行命令被拘役了。当时就像疯了一样,拉着那路人问,把别人吓得连连后退,拉扯中,小军母亲跌倒在地上,还扯着别人裤腿,让别人以为遇上了精神病,躲得老远。小军母亲在跌倒的时候,头部磕到了地上,没过几分钟,昏死过去。

最后医生不得不让小军母亲住院治疗,目前除了头部有伤以外,诊断为中度焦虑症,且有威胁到无辜人群的行为出现,需要接受医学观察。

小军自己不懂得如何做菜,也没有收入,母亲又急需营养,不得不求助他人,认识的人也不多,突然就想到了我,便来到我家,当时正值周末,父母和小萍都在。详细听了他描述的内容,母亲是个心软的人,听不得这些苦孩子的故事,劝父亲帮一把。父亲也不过是表面上铁面无私,内心暖的不行。第二天就帮小军打听了一个可以让他试试看的岗位机会。但不在编制内,保障性不高。

小萍拽着他,劝他先应下来。毕竟自己母亲的身体重要。还替母亲答应他,以后小军想要给母亲做什么菜,就说一声,家里尽可能帮他准备。小军也是个懂事的人,每次天都带菜过来,一部分作为自己搭伙的回报,一部分麻烦小萍帮忙代工一下,好让他第二天送去医院给自己母亲。

也就是这么一天天的往来,小军的老实本分,和小萍的古灵精怪擦出了火花。小萍的确也是对这种性格的男孩子比较容易有好感。

我见小军越讲越愁,想缓和一下气氛,打趣道:“小军,勾搭小萍,都不问问我这个当哥哥的。”

小军愣了一下,“这……老刁哥,你在当兵,而且,我和小萍还没……”

我打断了他的话,“这话别说下去了,我看得出小萍的想法,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但是你要郑重考虑清楚。别辜负她。”

小军重重地点了三下头。

……

午饭吃完,小萍把装好菜的饭盒递给了小军,叮嘱他路上别洒了,小军边笑边点头。

我也一年多没见过小军母亲了,借这个机会一起去探望一下。

医院的条件一般,小军的母亲住的病房里住了六个人,她就睡在最里的床位。

我上前打了招呼,小军母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似乎连眨眼都嫌多余。听到我的声音,转过头来,语速极慢,“阿三来了,坐。”说完又盯着天花板,不说话了。就好似整个人隔离在嘈杂的世界之外,无论这里发生什么,对他来说犹如天边的浮云,深海的沙砾,激不起一丝涟漪。

小军叹了口气,摇摇头。嘴里嘟囔着,“天天这样,别见怪。”

“那这饭?”我疑惑不解。

“没事的,到点了会自己起来吃的。”

医院一直是死气沉沉的,我问了问医生,现在小军母亲的近况如何,通过对话得知,在用过药之后,病情是控制了。但头部那一下敲得不巧,颅内有过出血,现在虽然对生命没有危险,可是智力方面影响较大。若出院,身边不能离开人,小军因为要上班,没办法照顾母亲,因此只能住院继续观察,好在当时劳保能报销全部医药费,这些医药费不用自己出。

感叹命运捉弄人,本以为小军如果熬过这阵子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谁知,这才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