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

时逢难得的假期,而我只能卧床休养,为了准备大比武,这整整三个月,我没少花费经历,到头来不仅仅落下了一身伤病,还没得到什么好的成绩。

新博得知我受了伤,特地组织几个战友一起过来慰问我。除了他和忠平以外,还带来一个个子不高的新兵,比我们小一年,利戎。是他们同一个连的,和忠平一样,也是我们上海同一批的。他们像慰问荣归故土的烈士一样,围在我床前,气氛让我略显尴尬。

“你们几个这是要提前送我走呀?”我打趣地说到。

新博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几个也是比较有意思。都和我一样,年轻人学不会好好说话。比较实在。有啥说啥。不过我也比较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不用互相揣测对方的想法。这可比社会上要简单多了。离开这里之后,我想,再也不会有那么单纯的关系存在了,勾心斗角,两面三刀可能是所有人的必修课了。

大家无非聚在我这边说了更多的寒暄话语,毕竟靠嘴是没办法加速复员的。待其他几个人出去透口气的间隙,新博和我聊起了一些可能只有我们两个才会产生共鸣的话题。

据说,要取消推优进入大学的模式了,取而代之的是重启高考。新博感觉非常的沮丧,本希望通过优异的表现,能找到一条出路的,结果到头来又回到了原点。我听到这个消息,也犹如晴空霹雳一般。上天真的会捉弄人,在我雄心壮志刻苦学习的时候,却封闭了求学的道路,“曲线救国”妄图靠自己的努力,能得到部队的认可,可以换来推优入学的机会。然而现在却是这番景象。我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就要复员了。三年的时间,我远离课本知识太久了,如果我回到课本上重新选择,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有能力与其他知识分子竞争。其次,高考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可以说是连高考要考什么都不知道。

让人能感觉到恐惧的并不是面目狰狞的恶鬼,也不是血腥暴力的猛兽,而是对于未知领域的不确定。在欲踏还休的时候,内心的那种迷茫和彷徨,真的是让人无法自已的。

此时……此刻,我突然感受到,曾几何时,祖母扇着扇子,对着年幼的我说的故事,人的一生都是上天在天书里写好的。你遇到的事情都是天注定的,不管你怎么努力都是没办法改变的。做人呢,还是应该顺应天意,好好地过着上天给你安排好的点点滴滴,做好自己的角色。

我今天也终于是认可了祖母的那段故事,原来我无论如何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最终的结果还是会回到我想要改变这一切的起点。唯一不同的是,我现在是20岁,而不是当年的17岁。我和新博看了看日历,还有8个月,我们就要完成三年的义务兵役了。也许我们是时候为自己的未来,再一次做好准备了。根据目前的政策,服兵役满期后,回到户籍所在地,是会有工作分配的。我想,这可能是我们在这里努力奋斗三年,唯一所能获得的慰籍。

这一次,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迫不及待地离开病床,恢复到正常的训练生活中了。我更多的是选择在榻上静静养伤,放空自己。我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一个人在失去了自己的奋斗目标后,竟然是可以如此的消极,那么的颓废。甚至于班长在一边刺激我,说我像一个臭虫一样,无可救药,我都默默地点点头,认可他的评价,并且表示,如此的比喻我欣然接受。

知道某一天,我感觉自己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也接近春节了,战友们都准备回乡与家人度过一个快乐的春节了。而我与往年一样,选择留守在部队里,可能我更希望自己静一静,思考思考吧。毕竟这样一个结果,如果回去和父母那么一说,他们会是多么的失望,对我充满期待的他们,自然会认为,在任何事情面前,我都可以给他们带来荣誉。尤其是父亲这个人,对于荣誉的追求使他一直走在我前面,我追赶着他的步伐,却被他甩得越来越远。他在战争年代,凭借着自己的毅力和决心,一次次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得到了国家和组织给予的奖章,二等功就获得过好几次。

而我,连大比武都是踉踉跄跄才完赛。与他之间差距实在太大了。

不过,选择逃避,是不是更让父亲感觉到失望了。他也并不是永远走在成功的路上。红军的长征也是战略性撤退,寻找更有利的战局反败为胜。父亲一生中面对的战斗,也不是常胜将军。但他并没有被这些所打倒。身边出生入死的战友,在他身边牺牲的也有许多。但最终都变成了让他更加坚强的武器。他变得越来越强大,面对敌人越来越无畏,最红跟随组织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是的,我要把这一切通过书信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的想法,我在大比武时候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我对于不久的将来,我要从部队复员后,自己的去向,希望他们能够支持我的决定。并原谅我这段时间里的人性,这股不配作为军人的无病呻吟。

这封信我没有写很长,涂上胶水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父母收到这封书信的时候的心情,悄悄投到了邮筒里。

春节虽漫长,但也短暂。我们很快就重新集结。班长看到我在这段时间里的自我调整,还感到很惊讶。

春节上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公布军区大比武的颁奖情况。我感觉这似乎又是一次对于我伤口上撒的一把盐而已。

然而当我听见表彰名单里,竟然有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再三询问这个名单是不是记错了,换来的,是班长严厉的驳斥,“这是部队,请你严肃对待!”

我的荣誉奖项是“全能射手”。随后班长对于这个奖项,根据上级的解释,向我传达了一下,我们这组是全部组里,完成的最优异的,我们四个的成绩,是所有参赛的20人里,最快的4个人,即使我这个最后因伤倒地的人,也是排在第三的。其次,我的射击没有一枪脱靶,包括步枪射击和半自动步枪射击。这是所有参赛选手里,独一无二的。

而这一次的大比武,并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军事比赛。其背后还有更深的用意。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深层次的内容,并且也没有想过去研究。

随后,因为还有半年即将到复员的时间,作为我们这一批老兵,就要统计复员的名单了,有得到部队需要而继续军旅生涯的人,可以得到转为士官的资格,而选择复员的人,会得到部队的统一安排,选择回到原籍的信的工作岗位。我在表格上选择了“复员”,等待着踏上人生新的旅程。

连部在收到我递交的复员申请的时候,顿感惊讶,在他们的印象中,我是一个拼劲十足的年轻人,即使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也是主动选择顶着伤上加伤的风险,只不过是为了在军区大比武上,拼得哪怕一丝丝的荣誉。虽然我感觉,我自己是有目的性的,是自私的。然而他们却认为,这是难能可贵的,是从别的人身上无法寻觅到的。

我越发感觉愧不敢当,这份荣誉真希望能深深地埋到地下。不要再被提及。我最后还是与连部坐下来认真沟通了一下,我表达了我希望能在服役期满,回到家乡的愿望,并且愿意放弃所有可以转为士官的待遇。

与此同时,我春节前寄出的信,也很巧地寄到了我母亲手里。她看到我决定复员的意向,还是非常诧异的,她坚决不希望我荒废这三年在部队里的努力。甚至希望我能像父亲一样,在部队中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更何况现在已经是和平年代,并不用再像父亲当年那样,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甚至于动用了机关里的资源,向我们这边打了一通电话,在电话那头,我听得出母亲的激动之情。但这个电话为时已晚,我复员的审批已经完成,部队同意了我服役期满后返回家乡的申请。

母亲内心非常的遗憾,并且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了她愤恨的内心。那种对自己孩子恨铁不成钢的怨恨。似乎……我这一次真的让她失望了。

挂下电话后,我回到宿舍,脑中回荡着母亲的话。久久不能平息。

我终究还是选择错了吗?打最初我就不该来这里吗?新兵连时候与仇德季一起听老班长的教导,抓两个战友偷偷抽烟的故事,抓获老乡偷柴油后下乡扶贫的锻炼,返乡保卫一方土地的志愿,军区大比武的遗憾。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吗?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我的头好乱,好疼。到底是怎么回事!

…………

“啊!”

我似乎从一段恶梦中醒来,全身冷汗湿透了T恤,空调吹在我身上,有一些凉意。这场噩梦做了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