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

小军现在必须留在那里,而我是唯一有办法,也是唯一愿意最后再帮他一把的人了。出门前,看了看呆坐在阳台上的小萍,心理不免有些犹豫。我相信小军本质并不坏,估计也是说了许多类似的话,想让小萍从此远离他吧。

我特地换了一身破旧点的衣服,上医院那边溜达。冒充急着找医生的病人,既然小军就是在那边被盯上的,那么他们一定还会再出现。

医院真不是我喜欢去的地方,因为在这里,充满了压抑的气氛,不管是病人、家属、还是医生。唯一在这里眼里放光的,只有他们这些“吸血鬼”。所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在幽长的医院走廊里,回荡着的都是病患的呻吟,以及家属的抽泣。偶尔大声喧哗的,不是祈求医生再想想办法的无助的家属,就是悲痛到至极,对着医生破口大骂的可怜之人。这边的人沉浸在如此的氛围中,的确很难让人从绝望中看到生的希望。

我裹在一件打满补丁的外套下面,在医院大门口进进出出,不过他们这类人谨慎的很,你这个陌生面孔,他们也不会贸然上前。我也只能保持耐心吧,伪装出一副焦虑的模样。我见过小军的模样,尽可能学的像一点。第一天在门口晃悠了一上午,并没有人前来搭话,如果呆一整天的话,反而会引起他们的警惕,我打算第二天再过来。

连续三天,一无所获,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一点端倪。医院大门周围,有两三个人,我每天都能注意到,他们不是躲在报摊边,就是站在车站,不约而同地盯着医院门口,应该就是在物色下手的“猎物”。

果不其然,就在我第四天蹲在医院大门边的花坛上的时候,那个站在报摊,穿着打扮非常得体的男的晃晃悠悠地走到我的边上,看上去和这身行头有些不搭。他站到我的身边,没急着和我搭话,先是点了一支烟,四处张望了一下。抽了几口,才躬下身子和我攀谈起来。

他们的确有他们的套路,一上来先和我讲了个他们家的“故事”,讲的有鼻子有眼的。大致意思是说他爸妈如何如何惨,如何如何受迫害,最后和他分开了,再也没有团聚过,再说他自己如何如何不易,老婆跑了,孩子拐了,身体垮了。真的是有多惨就多惨。声泪俱下,生活中的戏精。我竟然还暗暗佩服起他的演技,若不是我早就知道他心怀鬼胎,我可能都开始同情他了。

把他的“故事”讲完了之后,就开始打听起我来了,主要是问我是给家人看病,还是来探望病人的。就是不问我是不是自己看病的,即使我已经装的很像了。这可能也是他们的套路,所谓“欲扬先抑”。可能从我自己口里说出来,更能降低我的戒备心,也能模糊他们的目的性,以便后面开展他们的骗术吧。

我自然就顺着他的套路,告诉他,我是自己看病,并把我的情况编了一通,他似乎听得还很认真,时不时对我的情况表示出一种共情的样子。还给我出点“主意”,多问问病友,分享一些心得。我知道,后面就要向着他们的套路深入了。

他也不说他自己,他说他有个病友向他介绍过,他自己没试过,让我帮他拿拿主意,说辞大致是说,那个病友,也是和我们差不多的病,得病时间比我们长很多。医院看了两三年了,外国药即看不懂也吃不起,国产药又一直没效果,病情一直在恶化,后来认识了一个民间的神医,就像扁鹊再世一样,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病情不容乐观,还给他指了一条路,开了个方,当天吃,当天好。不犯病不用吃。

这听上去真的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啊。我为了演的像一点,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个……你说的那个什么鹊,是什么鸟?”

这话一问,问的他突然哑口无言。看来我演的一个没文化的形象,已经让他深信不疑了。他继续对我说,那个神医,就是早先出家修道,习得老天的看病问诊之法,自己行走江湖,济世救人。想拉我一起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我自然觉得这就是他等我上钩的最后一下了。但我又不能显得太过主动,只好忸扭捏捏地说:“这……我还要回去复诊呢,会不会影响我这边配药啊?”

他一下子急了,“大家都是病友,怎么就想着自己,不顾朋友了呢?”

嘿,我就这么几分钟就变他朋友了。

“再说了,如果是真的,你不也能治好自己的病了吗?医院医生天天可以看,不差今天一天,药房的药天天摆在那边。”

火候到了,我顺着杆子往上爬,装出很为难的样子答应他了。

他说罢,领着我就向着医院对过的石库门巷子里走,左转右转,出了这个弄堂又进下一个弄堂。三弯四绕地,估计就为了把我绕晕吧,好在后面对我下手。

最后来到一个阴冷潮湿的小弄堂里,最深处有一个小亭子间,门口挂着一个“济世明医”的牌子。我心想,现在都八十年代了,要开始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了。还在搞这种封建迷信的套路,怎么会有人上当。简直就是侮辱我们的智商。

推开门,里面非常简陋,石灰在墙面上抹了一层,顶上一个灯泡挂在那边晃着,下面的影子随着灯泡的晃动,闪晕了我的眼。我们来到一个桌前,一人一边坐了下来。门口随后跟进来一个病人模样的家伙,我通过昏暗的光线仔细观察了一会,原来他就是躲在车站的人。这是要来演他口中的“病友”了。

他一进来就开口了。

“哎哟~!你们来了。”拍着领我来的那个人,嬉笑地说到,“你不是说你不信这郎中吗?我来取药就没想着要叫你,你自己倒好,偷偷走过来了,还像背着我自己来。你来也就算了,还带了个朋友过来。”

俩人像在说滑稽戏一样,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嘲讽着,我看四下无人,这就是演给我看的了呗。是为了让我更加“入戏”。他们还真是用心啊,至少在当坏人这条路上,我是愧之不及的。我果然还是安安心心当我的好人比较好。

过了一小会,另一边的一扇门开了,一个相貌比较年长的人走了进来,这时我才发现,这栋小楼原来前后都有门,我刚刚走的其实是后门,前门外边好像对着马路。老头进来后,就又锁了门。

“你们几个,今天是都来看病的吗?”

我坐在最后边默不作声,反正我就是以评估的身份来的,没必要老老实实露出我来的真实目的。

见我不说话,领我来的那个人搭话了,“大师,我是听他介绍来的。您帮我看看我到底是什么病。”

这老头还真演的像回事儿。又是把脉,又是问切。眉头一皱,两眼微闭,缓缓摇着头,转而又面露笑意。“你这病,不简单,较之过去,虽有的治,但必倾家荡产。”

他还假装心急如焚,拉住老头的手,演出了一种不自然的哭腔,“师傅,救救我,如今我孤身一人,只能靠你救我了。”

老头摆了摆手,“不急,不急。我有一方,可救你一命,不知你愿意否。”

他急忙点头。

“好办,这贴药你拿回去,病情较重之时,取锡纸,于纸下加热,待热的均匀之时,从畀吸之。”从畀就是鼻子,看来这老头还读过点书,都知道鼻子的雅称。

他收下锡纸,回过头看看我,在我耳边偷偷说,“怎么样,我感觉这大师有点意思,假不了,你也问问。”

我凑上去,伸出我的左手。这大师抽手把脉,和刚才一副姿态。好似心中念着易经,实际全是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口中似乎还默念着什么口诀一般,念罢,收回自己的手,掏出了和刚才一样的小纸包,给到我,说:“刚才他那边我也说过一遍了,你带回去服吧,有用,明天可来买药,若觉得没用,便不用信我。但记住,天机不可泄露。他把此事告知于你,原本因受责罚,但我看在你与我有缘,便不为难他了。”

我赶紧把纸包收好,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罪证啊,我必须赶快把这交到局子里,好让他们赶快行动起来。以免后面打草惊蛇,坏了事情。

我顺顺利利退了出来,废了好大劲才从弄堂里绕到了大路上,也顾不得许多了,带着纸包笔直走向了派出所。

“找王警官,我有急事。”我示明了来意。

小警察赶紧把我请了进去,我把纸包丢给了当时接待我的王警官。示意他可以打开看看。

王警官打开纸包后,上下打量,用手拨弄了几下,对着灯光也看了好久,最后竟然拿手蘸了一下,放进了嘴里。我刚想站起来阻止,王警官竟抢在我前面说了一句话,当时我被他问懵了。

“你这不是我们在找的东西,这里只是一包白砂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