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
我似乎已经越来越模糊,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了。忽地看见卧床的英子大口地吃着营养餐,等着护士为她做一日两次的检查。忽地,又是我独自躺在家中的床榻上,辗转难安。
刹那间,一股剧痛从胸中传来,将我激得清醒,英子见我一脸狰狞,边急忙从屋外端来一杯兑了少许凉水的开水。我一饮而下,借着水温的刺激,好减缓那钻心的疼痛。也许肺癌晚期,就是这样吧。
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球,英子捂着嘴不敢说话,她永远不会习惯我现在的样子,我每遭受一次病痛的折磨,她就流一次泪。不过她依然是那么单纯,即使我已经病入膏肓,不成人形,甚至没日没夜地因癌细胞扩散而痛到扭曲,她都坚信我安慰她的话,“英子,没事的,我会好起来的,现在只是药的副作用,药效越好反应才越大,我挺的过去。”
我那年方二十八,也已为人父的儿子,他身上的重担实在太多,孩子才两岁半,话都说不清楚,正是需要父亲陪伴的年纪;我病重卧床,英子一个人难以应付所有的事情,正需要儿子的鼎力相助;儿媳,一个性格软弱的大家闺秀,与儿子彼此相濡以沫,但对社会的理解远不及我儿子的认识,正需要儿子的细心呵护。
二十八岁,我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还是个任性,自大,自以为是的愣头青呢,还不明白为人父的责任为几何,还不知父母生我养我的辛苦,还不知与妻子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此刻的他,远胜于我,真是让我欣慰。
他的出生,真正地改变了我的一生,用我母亲的话说,曾经的我,筷子掉在地上,我看到了也只不过是跨过去而已,而他出生了以后,我竟学起了洗尿布,给孩子洗澡,亲手下厨做婴儿餐。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
那年,英子住进了妇幼保健院,医院规定,家属只能定期去探望,不能住在那边陪护,以免发生交叉感染,对产妇和胎儿都不好。因此最后一个月,我与英子也是聚少离多。
通常医院都要求家属静候通知,一般在预产期前三天可以进去陪护,其他时间段,只能按照预约的时间探视,当时家中也没有通私人电话,所有的通讯只能依靠公用电话,而我们整个大院就只有一部公用电话,设立在院门口的传达室。每每有电话进来,传达室阿姨都会拿着个“古董”扩音喇叭跑到楼下喊“X号XXX室XXX电话”。有时候忙起来,一天可以听到七八次,当时公用电话的费用相对来说也不便宜,所以我们一般也不敢随意去打电话,对于谈恋爱的人来说,煲电话粥这种事情更是匪夷所思了。
为了对孩子的出生做准备,我们要提前订购很多平时用不到的东西,比如买大量的红色颜料,100枚鸡蛋等。当时不同于现在,通过B超辨别性别,还是可以通过一些私人关系去偷偷进行。倒也不是为了知道是否是男孩,我们相对来说已经并不是那么的重男轻女,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当时物资还没有那么容易采购,尤其是我们如果要发喜蛋,就必须提前预定好,那么大量的鸡蛋是没办法随到随买的。菜场里也不会让你临时跑过去就买那么多。一般都是提前一周左右。蛋买回去后,还要用红色染料将鸡蛋染红,孩子出生后,就要第一时间去送喜蛋,向亲朋好友报喜,而收到喜蛋的人会人为这是一份相互传递的福气。毕竟薪火相传是我们自古以来的传统,即使我们如今并不是真的还很看重这么个环节,但是保不齐别人还是很重视的,所以我们还是要例行公事。
那天,我坐在阳台上扇着扇子,今天异常的闷热,树叶吊着一动不动。我的汗水浸湿了身上的衣服好几次,换了两身体恤衫了。拼命地扇着扇子,只想能换来一时的凉爽。
屋外蜻蜓密密麻麻地,飞的极低。看来马上就能有一场及时雨来拯救我这么个即将融化的人类了。天上云层渐渐厚了起来,整片大地变得昏暗,屋里必须开着灯才能看得清。我急忙到楼下把晾在院子里的被褥收回屋内,否则这一天的换洗工作就白干了,这上上下下地一跑动,最后浑身上下又是大汗淋漓了。这鬼天气真的让人受不了。
刚把被褥收拾干净,院门口大妈就跑过来喊我了,“阿三,来来来,你的电话,医院打来的。”
那肯定是妇幼保健院的电话了,估计又是英子那边缺东西了,最近接近预产期,加上之前因为胎动不稳,打了保胎针,一直要带一些各种生活用品,还特别关照,需要定期给英子带一些能适合她的营养餐,好让胎儿能发育正常,差不多到了预产期就能等着生了。
可是预产期其实是在将近两周之前,前天又补了一剂催产素,这娃怎么性子那么奇怪,一开始不太平,差点把自己折腾死,后来又变成拖延症了。打催产素都懒得动了。
我结果电话:“喂,我是英子的丈夫。”
“你快点到医院来,现在产妇马上要进行剖腹产,需要家属签字,越快越好。”
怎么突然要剖腹产了呢?
实际情况也由不得我犹豫了,那个时代也没私家车,也没出租车。我如果去搭公交车,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家里离医院也不算太远,于是情急之下,我决定赶在暴雨来临之前,骑自行车去医院可能更加保险一点。
事不宜迟,我跨上了自行车,夺门而出。好在闷热的午后,愿意出门的人并不多,路上汽车也偶尔才会过去一辆。我几乎是站着骑着车的,但是运气也的确有些差,刚骑上大街没多远,突然就下起了豆大的雨滴,瞬间被淋了个透心凉。
我也顾不得这些了,头发因为湿透了的原因,已经盖住了我的眼睛,只能时不时用手捋一下头发,免得因为挡住视线出意外。
天上闪电接连不断,紧跟着的就是五雷轰顶。声响响彻天际,似乎上天都想拼尽全力阻止我前往妇幼保健院一般。难道我的孩子的降生对这个世界,对上苍,对天边的神灵来说,就那么的充满传奇色彩?
不,这些都是我在赶路时候的胡思乱想,地上没多久就积起了水。自行车的踏板开始困难起来。突然一道响雷从头顶传来,路上的红绿灯不知时不时因为那道响雷的缘故,竟然就集体失灵了,红、黄、绿三色同时亮起,车辆都停在路口不知所措。我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英子和腹中的孩子时刻在我脑海中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决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停下我都脚步。
我终于还是决定不再顾及信号灯的情况了,赶路要紧。也因此闯了好几道路口,说来也危险,有一个路口,我刚经过,背后就飞驰过一辆轿车,经过的水花直接溅到了我的背上。我心里打了一个激灵,似乎捡回了一条命一般。
还有大概两个路口就能赶到医院了,雨势似乎也越下越大。风也随着雨势,刮得更猛烈了。我不过是为了家人和孩子,就那么的违背天条了吗?
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自从得过甲肝之后,我已经被大肚腩征服了,加上自己一直以来的吸烟的习惯,肺活量远不及复员那时候了。
好在现在空气里含氧量上去了,我不再感觉到缺氧了。
我用手把脸上的雨水擦了一下啊,把头发向后缕了一把,正当我望向天空的时候,一道异常明亮的闪电,从天空外将天空一分为二,暗沉的大地照无比明亮,这道闪电在天空中不断分叉,似乎是神明正在惩罚凡间即将渡劫的妖魔邪祟一般。
当我惊愕于大自然的力量时,一片震耳欲聋的雷鸣,从天边回响到我的头顶,并在那边久久不离去。我被拉回了现实,但是我还是低估了雷公电母的力量。那道闪电在我身边炸出了一团巨大的火花。崩裂开的火光差点闪瞎了我的双眼。原来在我右后方十米不到的位置,有根电线杆成为了引雷的罪魁祸首。闪电将电线杆一劈为二,随即就向我的方向倒下来。
要死,这要是在不赶紧躲开,这条命就没了。老天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吗?是真的要阻止我的儿子的出生吗?
说时迟那时快,我奋力踏起自行车,拼着命想躲开电线杆,都快把脚蹬子给踩断了,之前因为赶路,两腿都开始打颤了,这下真的凶多吉少了。不过,如果我真的因为这道勒丧了命,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
我的运气还算可以,电线杆并没有砸到我身上,不知道电线搭在积水里为什么没有电到我,也许哪个变压器已经被打坏,总之,我活下来了。
这一劫,原来是在渡我吗?
我终于赶到了医院,门卫看到我这狼狈的样子,简直难以相信。赶忙递给我一块干毛巾,让我擦擦,免得着凉感冒。我简单处理了一下,便向着产科病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