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

父亲是随国家抗战,一路从北方南下,解放至上海后,留守的人员之一,这我之前是否提到过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但是自从他背井离乡后,鲜有机会回乡探望,尤其是刚到上海些年,交通不便,通讯也不便,往往写一封信也要等大半个月才能邮到老家亲人手里。早些年他自己前往,即使有飞机可以乘坐,那在国内也是罕见玩意,普通老百姓更是免提。记得在儿子入小学前的一个暑假,父亲是有带他去过老家整整两个月的,那段时间只有他们祖孙俩在那边。从那次以后,儿子也再也没有去过。

父亲偶尔会自己乘车过去,我也有幸陪他去过一回,当时交通真的不便利,我们父子俩搭乘普快列车,买的卧铺,整整乘了两天两夜才到了YT市,当时整个人都傻了。车上这四十八小时非常的难熬,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工具,同行的人多还能打打扑克吹吹牛,我和父亲两人本来话就不多,再加上车厢内非常嘈杂,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能闷头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睡觉,睡不着也硬着头皮睡,偶尔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向身后“飞驰”而去。

下了火车也并没有结束,还要从火车站转乘一辆公交车去到长途汽车站,没错,坐完火车还要坐长途汽车,还有整整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要坐,因为要走山路,路中间还有两个大站要停靠,因此这辆车根本开不快,而且这条线路承载了山里所有农户与外界的联系。我们到村里,太阳已经快要落到山的那头了。

以往的经历,让我并不想再重温一遍,而这次,恰巧儿子和二哥的女儿都在说想跟着爷爷回老家玩一圈,父亲就来了兴致,让我弄一辆车,全家一起开车过去。

老爷子也真是想到什么就来什么,开车过去哪那么轻松,而且这一车人,我还要弄一辆七人座,甚至更多座位的车,车子好找,可是谁没事驾照会去考一个B1级呀?好在二哥以前在单位里有工作需要,驾照考过B1级,这一路稳妥点要开八小时,甚至更长,我俩每两小时换一次,也只能这样了。

这一路其实也不是那么的一帆风顺,因为人多,我借的是一辆大金杯面包车。这车速度开不快,油倒是烧的很快。遇上强风路段,横风吹的这车都感觉有点摇晃。然后车上人又多,叽叽喳喳吵的我头都麻了。我几乎是一遇到服务区就下去让他们该上厕所的上厕所,该抽烟的抽烟,我则是直接开到加油站加油,这车耗油的速度的确出乎我意料,真的是怕错过一个就抱憾终生。

我们早上八点半从上海出发的,我原计划是下午四点能进YT市区,但我的确是高估了我们的行动力,由于老爷子身体已经不如年轻时候了,我们也不敢太激进地走。尽量让他在服务区多休息一会儿。

最后,我们到YT市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整整晚了4个小时。好在当地联系好接待我们的人,早就准备好了车在高速下口,见到我们后,直接迎了上来,让老爷子先坐他们的小轿车,赶往饭店,为我们接风洗尘。

此人来历不小,虽然已经转业,但也算是当地消防方面能说上话的人物。我们一行人最终下榻在了他安排的招待所,算是比较简单的,晚饭算是当地特色,既满足了我们的胃口,也不显得浪费。还有当地的一种特色的酒,好像叫金奖白兰地。父亲在家里也经常会摆个一两瓶,不过说实在的,我再喝过第一口之后,就不再想碰第二下了。这味道实在是让我无法接受。是一种介于威士忌和黄酒之间的味道,度数不高,但也呛人。

烟台是一座海滨城市,位于中国SD省胶东半岛,与大连隔海相望,去到韩国也是非常方便。所以那边的人招待客人,都以海鲜为主。而海鲜,则以贝类居多,多是蛤蜊、扇贝、海蜇之类,哦对了,还有皮皮虾也是那边产量较高。

他们那边的招待还有些本地规矩,上桌的餐盘,如果被客人吃完了,属于招待不周,对于主人来说是非常丢脸的,所以他们上菜的频次以及每盆菜的量都让我们叹为观止。我们因为在上海完全不行这一套待客之道,一个劲劝他们少上一点菜,够吃就行了,这样反而显得铺张浪费,在上海,给客人的菜如果散席的时候像没动一样,感觉就像菜品不对客人胃口,显得招待不周。两地的待客之道的确有很大差别。

喝酒还都有规矩,客随主便,主人举杯,客人同时举杯,喝多少看心意,但不喝是不行的。山东这边的酒桌文化第一次让我觉得有点压力。以前也只在父亲嘴里听说过,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这一顿,招待我们到很晚,说实在的,第二天头疼的难以复加,这酒的后劲真的很足。一早上在客房里狂灌自己好几杯热茶,就为了醒酒。下午还安排了进山呢。

午饭过后,又小睡了一会。酒劲也总算过去了,这宿醉感也不曾有,的确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因此也不知道那些成天“泡”在酒里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到山里其实并不需要走盘山公路,因为山东的山不在险,而是深。一路平缓的道,两侧不是农田就是果园,甚至有几段还能见到梯田。确实是城市里看不见的景象。儿子也对这些新奇的景色所着迷,曾经也只能从歌曲和课本里了解到,当初现在面前时,也是非常兴奋的。

途经一条流沙河时,父亲还说起了一个故事,当年父亲的大姐夫出山去逃难,当回来时,过河的唯一一座桥被毁,但回家心切,就跳入湍急的流沙河里,想依靠游泳游到对岸。因为上岸就是自己的家了。可是这条河的暗流非常厉害,再加上水质浑浊,水流湍急,别说普通人,就是精通水性的人,都很难横穿这条河。结果也是非常悲惨,大姐夫就这样被河水吞没,尸骨无还。

这个故事,其实父亲在以前就对我儿子讲述过,用于警示他无论何时,都不允许在野河里游泳。真的是拿血淋淋的事实教育一个懵懂的少年啊。

过了这条河,就是父亲的老家了。村里的变化并不大,根据父亲的说法,这里仍然保持着六十年前的模样,无论是经济结构还是常驻人口,都没有太多变化,虽然这几十年里,外出打工淘金的人大有人在,但是因为村里一直是缺乏经济支持以及教育资源的援助,往往外出打工的也只是做一些苦力活,技术活甚至是求学的,都寥寥无几,那也就更谈不上有回报老家的事情了。但父亲的确是一个一直向老家尽自己绵薄之力的人。

父亲的理念里,自己一直以来拿的离休工资,并不是自己应得的。而是国家对于他的认可,可是金钱是身外之物,在满足自己和家人的温饱后,就应该将多余的钱花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父亲这高尚的品质以及旁人所不及的觉悟,全都是当年闹革命的时候,在部队里熏陶出来的。当年就是有他们这样一批人,坚定不移地与侵略者和反动派对抗,我们才换来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父亲老家的亲戚家,如今还是依靠卖兔子毛、羊奶以及种花生加工花生油为生。这里榨出的花生油真的是原生态,与超市里买到的那种加工后的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加工品都是在原榨油的基础上进行稀释和勾芡的。品质完全下降。父亲让亲戚给我们一家备了4大桶花生油,带回上海平时烧菜用。而且因为是原榨的原因,其保存时间就非常长,而且对保存环境的要求也不高,的确是一个商业价值极高的农副产品。

我陪着父亲与亲戚聊了好久,从我们上海这边近些年经历的事情,到老家近年来的发展,未来是否有新的政策会倾向他们进行扶植等等。

我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很明白,当时的政策,很难能精确扶植他们,因为需要帮困的地方太多了。老家当时仍然用的旱厕,还在用井水,并没有完全通上自来水。烧饭用的窑,睡觉睡的炕。不过已经有些新搭的小楼在用液化气了,煤气管道要通到他们这里,真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呢。

天色已晚,为了行车方便,我们早早告别了老家的亲戚,但我们承诺,回沪之前,一定会再来看一次。今天实在是不方便,山路不熟,晚上开不快。

父亲每次离开,都会流露出一种不舍,当年离村也是因为抗战的需要,响应征兵。从此戎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