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其实我也感觉,仅仅靠着我在这家国企中的微薄收入,几乎只能将将满足一日三餐,要想让全家过上更好的生活,满足于现状肯定是不行的,更何况儿子即将步入大学,将来的经济压力肯定会比现在更严峻,英子的年龄也快到了要退休的年纪了,她也没办法帮我分担什么,说到底,最终我还是得靠我自己想想办法。
我在工作中一直能接触到很多供应商,大多数都来自于江苏和江西,他们因为有求于我,一直会与我走得很近,虽然表面上看似是朋友,逢年过节都会弄一些年货之类的礼品过来,但是我心里清楚,他们不过是“有事有人,无事无人”而已。
我一直在摸索着自己能够挖掘的创业之道,虽然当前已经年近半百,却对这方面一点研究都没有,不过说来也正常,我身边真正创业做生意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世间之巧合也是非常的令人意外,就在我为创业绞尽脑汁的时候,江西景德镇的供应商私下里联系到我,因为他有一笔订单需要和当地的采购方进行洽谈,但是他们作为生产厂商,缺乏一个牵线搭桥的人,而我恰巧与他们的目标客户打过几次交道。希望能从我这边,打开那条线的缺口。
我回头一想,这可能也是我迈出创业之路的第一步的机会。何不借此机会,与我的供应商建立起长久的合作关系,我作为客户资源相对丰富的中间商,为两头搭建一个渠道。我的客户资源来自于在国企里一直接触的这些合作方,他们经常需要们提供一些技术的援助和支持,在国营企业一步步的被各种私营企业所替代后,在市场的竞争力犹如强弩之末,已经掀起不了波澜。而我们这些靠技术吃饭的人,一旦失去了自己的舞台,就会沦为毫无作为的“酒囊饭袋”。
我并不想就这么沉沦到退休,因此提起自己的公文包,走向了市场。
在当时,像我这样开始干起私活的人不在少数,也都是生活所迫。虽然这些是不被公司所允许的,但我们这些早已和厂里大多数人混的非常熟络的老员工,也早已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我们不做出有损企业形象和利益的事情,其实也都不干涉。毕竟即使我们不出去接私活,也不过是每天按时打卡混沌午饭的“办退休”员工而已。
而且“国转私”的风声一直在厂里的每个角落传递着,年轻的在担心前途,纷纷在市场里试探自己的价值,四处投简历。而我们年纪大的,则是在等待最终结果,如果混到一个“买断”合同的机会,也更是一个非常值得的事情。所以虽然大家都在混日子,却也都很小心翼翼,毕竟可能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我们,一旦被抓了小辫子,即使不能无尝辞退,也会被利用把柄把买断金压到我们无法接受的数字。
我和一个一起管理仪器设备的同事,很快联系好了下家,同时我也和我发小的朋友商量了一下,通过他的人脉,也能搭起好几个可以开发的渠道,这对我们未来的生意会有很大的帮助。
最后我联系上了此前找到我的景德镇的供应商,此次我们将代表甲方和他之间的经销商,到他们那边去洽谈合适的合作方案,最后会返回客户那边敲定合作细节。随后便是双边合同的签订。我们作为经销商,垫资和管理整个项目的落地以及后续的维护工作。
第一次去景德镇的考察非常顺利,该供应商我也不是第一次去了,所以到那边犹如去自己厂区的车间一样熟悉。只不过,这一次,在我身上多了一重身份而已。
不过作为经销商到了那边,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供应商远比我以前看到过的要更专业,以前他们对于国企,推荐的永远是那些基于低需求的廉价设备,国企的预算一直处于低水平,所以从未接触到这个供应商的中高端产品。但此次却不一样了,我们牵线的甲方公司,已经开始走私营,目标是市场上更精密的客户群体,因此他们对仪器仪表的精度要求远远高于我们曾经的设备。这让我大开眼界,没想到现在的工业加工水平已经达到了这个程度,怪不得国企面临被市场淘汰的窘境,真的一分价钱一分货。
我们在供应商这边呆了三天两夜,整理了大量的资料,并索要了几份关键的样品,装车直奔客户所在的宁波。
我们为了在各地方便行动,全程都是开车,除了防止每到个地方都要适应当地交通工具以外,车上方便装载各种样品和资料。
到了宁波,我们连下榻的酒店都没订,而是直接与客户在他们的办公室见面,把资料和样品一一罗列在会议室的大会议桌上。
客户见我们的阵仗也是有些惊讶,毕竟以往的经销商上门,第一件事是送礼和寒暄,不在酒足饭饱后的第二天,是不会进入正题的。而我们的雷厉风行,直奔主题的风格,却也让他们眼前一亮,是他们多年未见的效率至上的理想合作对象。
甲方此次需要使用到的设备的标的竟然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而且对于供应商的产能,需要进一步的考察和确认才能放心。但对于他们样品和产品资料的品质,还是连连夸赞的,毕竟我们这些老合作方的人所担保的供应商,已经是经过长年的考验的。
甲方提出了两周后,组织一次实地考察,届时需要我们陪同一起,在景德镇三方会面,到时候如果产能的考察能够过关,就能当场敲定合作意向。
我们自然是非常兴奋的,毕竟是走出舒适圈的第一次生意,竟然能如此的顺利。
两周后的考察,也如期进行,三方在供应商的生产车间谈笑风生。供应商非常争气,各方面的招待以及介绍都没有让甲方失望。虽然当天并不能直接签订合同,但是意向以及最终协议的细节,都在那几天全部谈妥。就等最后的合同签订了。
一切即将尘埃落定,而儿子的高考成绩也在前几天公布了,说实在,令人有些失望的。竟然离本科线还有十几分的差距。离我对他的能力的期待相差甚远,我和他在高考前所预计的最低底线,就是进入一所全日制本科大学,一本我是不奢望的,但是二本线,无论如何都要达到才是。
我并没有在脸上显露我的失望,倒是英子,天天在那唠叨儿子的不是。我还是鼓励儿子出去散散心,高考成绩已成定局,后面的路从长计议才是。儿子的确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想要一个人去闯闯,即使只是出去旅游。毕竟是第一次单独离家。
我没有过多的去干涉儿子的选择,他只带了2000元现金,就走出了家门,踏上了去湖南崀山的旅程,我不清楚他是为什么定在这个我也未曾听到过的地方,而且那边,对于我们来说,一个18岁的孩子,独自去旅行,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英子也一直埋怨我“胆子太大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悔也来不及,但是我一直觉得,咱儿子就是有着一种事件罕有的沉稳,虽然只是18岁,一个充满干净容易冲动的年龄的,但是他还是有着超过成年人的思考能力和冷静观察的本事。他一直是那种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的人。
在2006年,全国治安水平还在慢慢好转的中轴节点,儿子按时回到了上海。
他这次经历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是他回来后,告诉我的第一个决定,便是要放弃专科的录取通知书,选择复读,明年六月,再次挑战高考,一定要考进本科大学才行。
我支持他的所有决定,并为他挑选了一个可以住校的复读学校,让他能不受外界干扰地在里面备考。而我,即将踏上去往景德镇的行程。因为这次将是我们与供应商和甲方签双边合同的时机了。只要这一次的合作能最终成行,后面的创业将会一帆风顺,未来的生活将会一定程度得到改善了。
这一年是2006年,是我48周岁的那一年,是我的本命年。在中国的传统说法里,人在本命年是命犯太岁的不吉利年,容易遇上不如意的事情,甚至是命遭厄运。
我不是很迷信的人,毕竟今年对我来说,还是很顺利的,想必应该能挺过去……
不过……的确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就在这次前往景德镇的半途,我们同行三人吃罢午饭,准备继续前往供应商的工厂,再驱车一小时就能到了。途径一小段山路,那边大型土方车经常经过,装载的沙土撒了一路。
我们的车在一处转弯处,按平常的车速,是可以顺利过弯的,况且这一天天气很好,一览无云,地面没有任何积水影响车辆的抓地力。没想到,就是这撒了一地的黄沙,成为了最后的罪魁祸首。
当天,是我驾驶的轿车,按照平常的时速入了弯,眼看直道映入眼帘了,车辆却没有像以往一样驶入直道,而是继续在转向,即使我向左猛打方向盘,依然无济于事——车辆失控打滑了。
此时的车速虽然不快,但就这样打转下去,会狠狠撞上路边的一颗大树,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事情发展就在顷刻间,我们的车未能幸免,重重地撞上了大树。
坐在后排的兄弟因为惯性,直接向前蹿了出去,撞碎了前挡风玻璃,在地上打滚滑行了老远。副驾驶的兄弟直接被甩出了座位,倒在了路边,我所在的驾驶座最惨,撞击点正是我这一侧的车门,由于猛烈的撞击力,加上我当时并未按要求佩戴安全带,我被从驾驶室直接撞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整辆车随机侧翻在路边。我当时虽然没有昏死过去,不过也被吓得不轻。
我当时脑中全是当年父亲在抗战年代遇到的翻车事故,这一次同行的兄弟不会也发生不测吧。
焦急的心态让我肾上腺素加速分泌,我从碎裂的窗户勉强爬了出去,倚靠在翻倒的车上,喘着粗气,一阵生疼,我发现我不再能大口喘气了,一定是刚才把肺部撞伤了,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由于车祸发出的巨响,附近已经来了不少村民了,似乎已经有人拨打了110了。个别几个上前用着我并不听的太懂的方言,在询问我们的情况。我当时开始有点神志不清,没有太搭理他。没多久后便失去意识了。
等我再醒过来,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此时此刻,我感受到了从上到下的浑身骨头粉碎带来的剧痛。身边并没有同行的两个兄弟的身影。我有些紧张他们的处境,难道真的遇到不测了吗?那我可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代。他们可是跟着我出来创业挣钱的,搭上一条命怎么行。
供应商似乎听说了我们的遭遇,今天来了一个一直与我保持联系的工程师,他见我情况并不理想,主动承担起了在医院里协调各科室给我们进行检查的工作。原本只是谈一笔生意,最后变成麻烦别人来照顾自己,我的确非常的不好意思。
这里的医院条件的确无法和上海的比,虽然也是挂名的同济医院,医疗水平和设备都差了一大截,这边的X光扫描机是无法自行移动的,需要病人自己移动。我目前的情况,根本没办法自己移动,我的头、肩、手、肋、膝、腿,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但是没办法,为了活下去,只能去适应这里的不人性化。在一阵痛苦的检查过后,我终于能回到自己的病床上了,这反而让我舒了口气,真的非常粉刺。
检查结果下来了,我有轻微脑震荡,左侧肩胛骨粉碎性骨折,左侧肋骨骨折三根,其中一根似乎插到了肺脏,造成了左边的肺叶功能受损,需要进一步检查,左膝粉碎性骨折,需要进一步手术,左小腿股断成了三截。
我能活下来,真的已经算是奇迹了。
供应商不知道我是司机,他说他在警方那边看了车辆损毁的照片,低声询问我司机是不是死了,当我说我就是当时开车的人时,他大吃一惊,并连连表示,真的是奇迹。
这几天我也打听到,另外两个兄弟都活着,且伤势并没有我那么严重,蹿出去的兄弟,只是表皮大面积擦伤,是我们三个里面伤势最轻的,副驾驶的兄弟被甩出去后,落地摔断了右腿,骨折处在脚踝。虽然没有我的骨折那么触目惊心,但是脚踝的骨折却是非常难养的,后续的康复要非常谨慎。
他们在接受了紧急的处理后,都还有自主行动的能力,来我病房看到我时,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打算赶紧回上海接受进一步检查和治疗,不希望在这边耽误时间。和我打了招呼后,便匆匆离去。
他们离开的背影,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这次的创业,就此化为泡影了。即使之前一帆风顺,但到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
供应商工程师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心里很担心英子看到我的样子,会接受不了,况且儿子马上要开始高复班的学习了,如果我让他们分心,很不值得。我就默默和他说,我打算在这边养好了再回去。他表面上点了点头,但我从他眼神里看得出,他也根本不相信这边真能抱我这种伤势的病人治好。
我在这边躺了三天,医院除了给我吊了一些抗炎症的药物,并没有给我更进一步的治疗,也许他们的能力也就如此了。我感觉我并没有在逐步恢复,反而一天不如一天。此时,我看到了英子带着儿子,外加黄中平的陪同,三人一起进入了我的病房,我转头看了看供应商的工程师,一定是他背着我联系到了英子。
我一脸尴尬地看着英子,刚想说些什么,我发现我根本说不出声音,沙哑到几乎没有声音,或者说,是我的肺根本没法吸入足够的空气,让我发出声音。每咳一下,都会伴随着全身骨头碎裂的疼痛。
英子当即决定,立刻商讨一个最可行的办法,把我从景德镇载回上海,不管用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