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
回想起过往的十年,我的心头还是一紧,我的确没有很好地把握这十年,这十年间发生了很多,而我似乎因为重伤后无法恢复到以前的身体状态,而有些自暴自弃。
在第六人民医院接受了手术后,膝盖里打了四根钢钉,小腿和手臂绑了石膏,而肋骨以及骨折后伤及的肺部,只能慢慢养,而肩部的骨折,骨头已经碎的无法接上了。
我的左半肺叶在刚回到上海检查的时候,已经因为感染,炎症非常厉害,整体已经无法通过X光拍到了。医生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恢复正常的自主呼吸,否则后面的手术都没办法进行。
我在医生的一套操作下,咳出了非常多的灰黑色的痰,这些都是积液和带炎症的粘稠物。这些不吐掉,我可能熬不过这周。
待一切治疗尘埃落定后,我便是在家卧床的半年休养期,直到我回到家,我才让英子告诉母亲我的事情。母亲那段时间还因为英子一直不在家管儿子的饭,质疑她在我外出期间出去鬼混。这一切,都在那天替她平反了。英子受的委屈,不止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少。她在那阵子为我的付出,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我在原单位请了长病假,对于我这样的长期合同的老员工,单位的劳资科并不会太过于的苛刻,单位是允许我拿着长病假的底薪在家休养的。一直到我养病半年后,我也没有太多力气能坚持哪怕一天的班,那时候我挨不住英子的催促,尝试去单位上了两天,但是实在是吃不太消,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晚上七点才能到家的节奏,已经不适合我了。
最后我还是和单位谈了一下,以长病假的状态,一直维持到我退休为止,我因为工作在有毒有害的环境和岗位,我是可以提前五年退休的。毕竟我已经没有资本与单位谈合同买断的资格了,我这个状态,能保住原工作,就偷着乐吧。
那个创业的事情,从出事那天起,也就不再谈论了,虽然偶尔有过电话往来,但也只是寒暄几句,问候一下恢复情况,当他们不再需要中间商为他们牵线搭桥,自己有了自己的渠道后,我们的利用价值也随着生意场的变化而烟消云散了。生意场上的确是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曾经的供应商,在我出车祸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探望过我。“人走茶凉”这个词被他们表现的淋漓尽致。
儿子最后也算顺利进入了自己理想的大学,我也熬过了恢复期,五十岁生日变成了我近几年来最大的情绪释放节点。连续压抑了那么多年,亲戚朋友都来为我庆祝,让我感觉到能活着真好,生活中的不易在这一晚都暂时抛在脑后了。
不过近几年英子的身体一直被各种疾病所困扰,高血压一直让她无法正常的生活。到了她退休的年龄,也还是经常因血压不稳定,忽高忽低,导致头晕脑胀,整天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后经过多方检查,发现肾脏上有一颗不算大的腺体瘤,导致了血压的不稳定,虽然我也说不清个所以然来,但这颗瘤必须通过手术摘除。医生的建议就是微创,这样恢复快,创口小。
手术后倒是血压稳定了,可是五年间,英子再次遇到了身体问题,这次来的更奇怪,最初只是手臂有些发麻,持续时间五分钟到半小时不等,过后会恢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出现了明显的恶化。英子开始出现四肢都发麻的症状,而且是麻到完全脱力的状况。甚至有一次带她去检查,半道上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我已经走出二三十米才发现。路人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不敢上前扶,绕着她走。
那时候,一连查了多家医院都没查出问题,我不得不托人找了瑞金医院的一名老医生,他对这类情况相当有经验,总结了他从医几十年的经验,断定必然是中枢神经某处受到压迫导致的。他指定我们去做一个CT,尤其关照了放射科,必须重点检查脊椎。
果不其然,在胸椎第四、五节的中段,长了一颗实心囊肿。通过观测,判断就是这么一颗囊肿,导致神经压迫,而且它还有继续长大的趋势,若不是今天来检查,就要放春节假了,老医生再上班,就是一个月之后了,到那时,怕是英子已经因为神经压迫而瘫痪了。
当时是小年夜的上午,老医生立刻关照我们办理入院手续,下午一床手术结束后,给我们紧急加一刀。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刻不容缓。
这刀手术的难度在于,因为囊肿长在正面,没办法直接切除,要从背部切出一个创口,取出两节胸椎,才能摘除这颗顽固的囊肿。并且,因为创口位置缺乏肌肉以及皮肤张力,术后需要一段时间的平躺,起卧和翻身都要格外当心,若意外开创,又必须紧急就医缝合,问题会非常难处理。
经历了两场大手术,英子的身体也因为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而变得非常差,已年过半百的她后来也再也没能告别医院,成为了常客。
英子的身体养了一年后,终于有所好转,我想是时候一起出去散散心了,挑了国庆节,和朋友一起,四人自驾去黄山。
早上还特地打了电话给母亲,告诉一声行程,母亲还笑呵呵地说,一会去医院做例行检查,国庆在家没啥事。
可就在准备下楼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小萍打过来的,说母亲身体突然不行了,现在上了出租车,正赶往医院。我们赶紧上了车赶往医院,半到小萍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母亲已经没了。
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让我实在无法接受,我当时踏着油门的脚抖得根本没办法再开车了。好在车上还有朋友随行。
到了医院后,我们围在母亲的遗体周围,心里的五味杂陈。我询问医生是不是还有机会抢救一下,医生摇摇头。我当时显然是无能狂怒,一拳砸在医生的桌上,质问他为什么就那么轻飘飘地宣判一个人的死亡,难道医院就一点手段都没有了吗?
见我两眼充血,全身发抖。医生既害怕又无奈。我被英子拉了出来,劝我不要去做无谓的事情。护士告诉她,母亲还没到医院就已经不行了。一下车就已经紧急抢救,强心剂,肾上腺素都已经推过一针了,但是无济于事。除颤也做过了。医生的确是尽力了。
虽然我没办法立刻释怀,但是在英子的安抚下,我勉强安静了下来。
从我捡回这条命到现在,才7年,英子已经经历了两场大手术,母亲还走的毫无征兆。难道我获得这半条命的代价,是要失去那么多吗?这我真的无法接受啊。早知如此,我一定选择在那个时间就离开人世,换英子的健健康康,母亲的平平安安。
但是这些也只能算是我的胡思乱想了。母亲已然过世了。我们只能把剩下的日子过好,努力照顾好父亲。
此时此刻,我有个烦恼油然而生,前不久刚刚为了儿子的婚房在操办,本打算今年结婚的,但是母亲这么一走,不知道在老历法里,有没有什么影响,我突然开始讲究起这些来了,的确也有些不太寻常。
但经朋友提醒,其实,可以让儿子在今年结婚结掉,这样,通过冲喜的方式,能名正言顺地结婚,虽然也不过是封建迷信的一种说法,但是我们不得不堵人口舌,否则,按照那些瞎讲究的人的说法,儿子至少三年内不能结婚,这真的要误了他们。
一年后,我的孙子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只可惜母亲看不到,否则她会是多么的疼爱这么一个孩子呀。好在父亲还健在,这四世同堂来之不易。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最终来到了第十年的最后半年,我时常感觉左边肋部有些不适,偶尔阵痛,我还问老博,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也没往其他方面想,觉得可能只是神经疼,让我别多想,我也就没太在意。
但没想到,那已经是上天给我的最后一次警告了。
我在第十一年的二月,抱着孙子回家路上,突感不适,喘不上气来。随即打车去了医院急诊检查。结果说是胸腔积水,需要进一步检查。
我当时意识到,时间到了,上天来找我还债了,给了我十一年的光阴,让我把未尽的事都完成了后,回到我早该去往的地方。
这十年间,扶儿子考上了大学,找到了工作,结了婚,生了子。
这十年间,为英子度过了两大难关,如今还算能安稳度日。
这十年间,为母亲送了终,虽然走的很仓促,但是还是让我尽了孝,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是,后面的事,我应该看不到了。
就在一个月后,医生告诉我,肺癌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