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

我终于是躺在了这间急诊间的病床上了。记得一开始，我一直在做梦么？一直梦见从我出生，到我当兵、工作、结婚生子、再到我出车祸受伤。对，都是在这个床上。在我因为药物昏昏沉沉，因为癌症末期，满眼前走起的走马灯。

而我在这里，就真的要离开了。

我要向各位告别了，我在这个世界的第五十九个年头，离花甲之年，其实也就差了四个月而已。我最终还是没能迈过那道坎。

我该向谁告别呢，一个个来吧。

首先，我最疼爱的小孙子。你出生的那天，我和奶奶就在产房外焦急的等待，我们凌晨四点就到医院了，而你的妈妈是早上六点半推进产房的，你的爸爸跟着你的妈妈一起进了产房，你的出生的第一个见证者，就是你的爸爸。他对你的期望，可不亚于我对你的爸爸的期待呀。

那天，爷爷仰卧在躺椅上无法动弹，你摇摇晃晃地跑到我的身边，可怜巴巴地问我：“爷爷，爷爷是不是不喜欢咚咚了呀？为什么再也没有抱过咚咚呀？”

此时此刻，爷爷的心也碎了呀，爷爷哪里是不喜欢你了呀，爷爷哪里是不想抱你呀，爷爷可是天天想抱着你，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呀。爷爷根本看不够呢，爷爷最喜欢你了。可是，爷爷没办法了呀，爷爷做不到了，你将来可不能忘记爷爷呀。虽然你才两岁，但是，你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如果可以，我现在还想最后抱一抱你，你一定比以前重了不少了吧。

那接下来，我要和我的儿子告别了。

臭小子，我们那么多年都没怎么好好说过话，转眼你都要到三十了。你小子比爸爸我争气呀，爸爸三十岁才有了你，你如今还没到三十，儿子都三岁了。你各方面都远远把爸爸甩在身后了吧，真的没让我失望。

你以后可不能为了赌气而乱下军令状了。你也是有家庭的人了，要担负起责任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懂不懂？

你的工作来之不易，家里都没有谁有你那么努力，但是我们家里都有一个传统，就是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拼，绝不走歪门邪道，也不趋炎附势。懂了吗？你的未来只能依靠你自己，加油干！爸爸看好你，即使我未来也不能陪着你一起走下去了，但是爸爸相信你一定可以在短期内变得能够独当一面的。我们家的小伙子就一直是那么争气。

英子，往后的日子，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我们从认识那天起，就充满了传奇色彩，一个调皮的小娃子和一个不顾后果的大龄青年，让我们在同一间病房相遇了。这说出来都没人敢信吧。

你的脾气要改改了，都是一个当奶奶的人了。怎么，还要和孙子比谁任性是不是？

儿子都长那么大了，该放他去拼的就放他去拼吧，他再也不是你当年捧在手心里的毛毛了。他马上也而立之年了。

我没能留给你们什么，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我的工作就决定了我这辈子的平庸，我曾经试过创业，但结果你也知道，还得靠你来救我一把。我就是那么的没用，也或者说，运气就是那么差。你要怪就怪我吧。我不知道你这辈子跟了我，有没有怨恨过，看着别人有新房子住，有钱用，而跟着我，还只能起早贪黑省吃俭用。

你一直说，你是属牛的，所以命苦。我知道，你这个只是为了安慰我找的借口罢了。

好了，就到这吧，白头偕老什么的我是做不到了，但我到了天上，我一定会努力谋个一官半职的，到后面，我来保佑你们平平安安，好不好？

父亲，我知道你就住在我躺着的急疹间后面不到五十米的住院部大楼里，你在里面也已经住了有一两年了吧。他们也应该没告诉你我到底怎么样了吧。您老身体不好，他们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了吧，您只要健健康康地，就是他们的福气，而我，就不和他们抢了，只要他们继续孝敬你，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呢，肺癌，您老也别担心，小毛病。您能看到我这番话的话，想必身体一定硬朗着。母亲去世的时候，全家最坚毅的就是您了，您的孙子，我的儿子，和您一样，属龙，倔脾气，好胜心不输给任何人。你们一条大龙一条小龙，真的是我们家的福气。

你的重孙子我想你一定每年都见到的吧，现在特别活泼。您四世同堂的愿望，也算是实现了，您给我们留下的福气，您的重孙子也一样带给您了，愿您老长命百岁。

还有谁呢？啊对了，老博。

好兄弟，咱五十多年的友谊了吧，我们互相把对方的儿子当自己的儿子来看待。真叫活到不分你我了。

还记得那次，我们战友聚会，你喝多了，把胃里的番茄和别的食物一起吐了出来，血红的一片，然后断片的你怎么摇都摇不醒，我还以为你是吐血了，手忙脚乱想打120，却连自己手机都慌得找不到了，最后还是黄中平打的电话。当时真有把我吓坏了。好在最后发现只是食物。你也不过是酒量不行醉倒了，那天真把兄弟我吓坏了。

陪着我一起面对死亡的，也是你，那天若不是你在我身边，我可能都不敢面对医生。更不用提那天医生告诉我还有几个月了。我们一辈子的交情，我下辈子还给你吧。我先去来世探探路，你来了就给我个信号，我为你铲平前途的障碍。我们一言为定。

最后的最后，我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你们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也算是经历了那个动荡的年代，各自最后踏上了自己的人生。我们四个性格迥异，但血脉相连。这些都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我们这辈子也改变不了了。

大哥和我有些疏远，我理解，毕竟我们年龄差那么多，而成长的环境又完全不一样，但是我们对大哥的女儿一直视如己出，是全家的掌上明珠，我想，大哥已经看在眼里的吧。

二哥性格更内向点，生活中有主见，但是又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往往在社会里受到欺负，没有很好地发挥自己的长处。工作辗转很多次，最颠簸的一段时间，在马路上开出租车，虽然那时候收入还算可观，但是太辛苦了。当中还发生一个月连出三次交通事故，都撞出应激性创伤综合症（PTSD）了。二哥现在也退休了，享享天伦之乐吧。

妹妹小萍，从小就跟在父母身边，一刻没有离开过，想必是最幸福的了吧。以后哥哥们应该还会继续照顾你的，但是老父亲，只能交给你了，我就先休息了。

我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现在是2017年10月23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