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天色花未落
绮里诗旖出了辰王府,转角就遇到了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昭王爷。
绮里诗旖看到绮里昭微微一愣,这个闲散在天子脚下的王爷她从小都没见过几面。
她皱眉,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转身欲走。
昭王却出言发问:“旖旖,你昨夜宿在辰王府?”
这丫的明知故问。
不满,乃至于仇恨,在绮里诗旖的眼底积聚,她没说话,大步流星地离开。
身后的人却不懂得放过彼此。
“旖旖,可否一同走走?”
绮里诗旖停下脚步,转身,眼里只有嫌恶:“别那么叫我,会让我觉得恶心。昭王爷,既选择了做一个闲散王爷,那就请你闲散到底,别一大早就出来恶心人。”
他不觉得他尴尬吗?他不觉得他无能吗?他不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吗?
可她很觉得他没用呢!她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羞耻!
她的母妃,玉敏皇贵妃,本是绮里柘的弟妹,因那绝色倾国的皮囊,被接入宫中,而绮里昭无所作为。
十月后,她出生,无人敢议论那段旧事,也无人敢探究她的亲生父亲是谁,怕是玉敏皇贵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谁的吧。
她生得像玉敏皇贵妃,无论是绮里柘还是绮里昭,多少次凝视,都找不到太多与自己相似的地方。
可那种探究的凝视,他们自以为隐秘和慈爱,却刺得她生疼!
他们不觉得羞耻,她还觉得恶心呢!
所以,她每每面对他们的时候,都像是刺猬,他们要是胆敢靠近她,她就扎得他们鲜血淋漓。
“看什么呢!”绮里诗旖怒吼,愤怒的盯着又在看着她的脸而沉思凝视的绮里昭,他在通过她,看另一个女人。
绮里诗旖咬牙怒吼:“你要是真那么思念她,就随她去啊!真要那么痴情,这么多年又是在干什么?一早就随她去好了。既然都让她上了自己哥哥的床,又何必纠缠我是谁的种?就算我真是你的种,你敢说吗?我叫你一声父王,你敢应吗?”
从来没有那么一个人,让她恨得如此咬牙切齿过!
他窝囊的她心肝脾肺肾都要炸裂了!
要不是他无能,自己的女人也不会被亲哥哥抢了,郁郁寡欢而死。
现在装什么深情?
别恶心她了好吗?
她连自己这副像那个女人的皮囊,都觉得恶心了。
绮里昭被吼得一言不发,他有些愣怔,她对他们从来都没有好脸色,他再怎么看,也没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身影。
绮里诗旖转身就快步离去,她不想见到这个男人,那个女人一心跟他,他却容忍自己的亲哥哥把人带走,带去……生儿育女。
绮里诗旖是逃离了那片区域,可是她该去哪?
她意识到,本来应该在护国寺反省的她,无处可去了。
可笑她生意遍天下,却一朝付东水,什么也没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很小就搬离了皇宫,住在空桐公府里,她是死是活空桐公府里的人也不敢过问,她曾半年不在府里,也没人发现过。本来应该在护国寺反省的人出现,他们敢开门让她进去吗?
她又没有自己的府邸,她自己偷偷买的院子,也全在绮里洛舒手上管着。
所以……霞露桑榆把她带回来干嘛?
羞辱她吗?
她身上也没有银两啊,从辰王府里出来的她,什么也没带出来。
进了一家比较简陋的客栈,绮里诗旖把头上唯一的镂空金钗子当给了掌柜,披头散发就上了楼,昨夜脚伤了,外面又天寒地冻的,她需要在客栈里落脚休息。
她的腰此刻也是生疼。
辰王府里的钗子,无论是从品质还是做工都是上等的,这客栈又比普通客栈简陋些,吃住两天还是可以的。
她能安心住两天。
吃住的条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从小到大,也没什么苦她没吃过吧……
一进简陋的客房,绮里诗旖爬到床上就躲在被窝里,不听不看不想。
她谁也不想面对,连自己那张脸她都不想看。
因为,那张脸给她的,永远都是屈辱。看到自己的脸,她就会想起他们三人的纠缠,想到自己的过去。
是不是只要这张脸还在,她就永远也忘不了过去那些事?
是不是这张脸毁了,霞露桑榆、堂溪彦那些人,就会离她远远的?那两个人也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所有人都只知道她大逆不道的出言讽刺皇帝与昭王爷,却无人知晓,她在床榻上蒙头无声大哭。
早朝后,霞露桑榆知道她遇到了绮里昭,她说的话也都尽数传到了他的耳中,自然也落入了皇帝的耳里。
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扎在绮里柘和绮里昭的心头,拔不掉、抹不去,日日夜夜都扎得他们都隐隐作痛。
霞露桑榆也懒得理会绮里柘,转身就去找绮里诗旖。
他没让她一出门就不回去,他说她自己解决婚约的事情,可也没有让她在风逸寒回来的第一天就去解决。
他也没赶她出门,这女人自作多情什么?
饶是霞露桑榆,也再次被她气笑了。
他按照暗卫的消息找过去,却发现一身风雪的风逸寒已经在了。
风逸寒还穿着铠甲,墨甲红袍、银枪凛凛,刚毅俊美的五官很是冷硬,面对绮里诗旖时却不自觉的柔和了起来。
他们自己感受不明显,可旁人却看得清楚。
他坐在桌子旁,而她坐在床榻上。
她眼睛红肿,刚哭过。
这画面,就尤为耐人寻味,让人火大了。
他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风逸寒刚刚回朝,身为一方将领,又是洛风王世子,他还有事情要做,所以需要离开了。
他欲走,她就立即委屈巴巴地开口:“哎……风逸寒,我没有钱……”
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风逸寒也惊了,他是接到了消息,她的产业全部收归国有,由太子管理了,身边的人也……可他没想到,他们竟一分钱不给她留。
霞露桑榆是真够狠的,绮里洛舒也够无情,给绮里诗旖上了很好的一课。
啊……也是,他们要是留了什么东西给她,她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堂堂公主,只能蜗居客栈。
风逸寒上前两步,靠近她,她以为他要给她钱,他伸手,却只是替她拭去泪水。
他有些冰冷的话在她头顶上响起:“我现在身上没有银两,待会儿我让丫鬟送过来,那两个丫鬟你也留下。”
她现在这个境况,他不放心她一个人。
“哦。”
风逸寒走后,绮里诗旖又想哭了,她又欠了风逸寒的。
不知道这辈子,她能不能还完风逸寒的人情。
那一幕幕,却把某个人的心刺痛了,杀意弥漫,一瞬间就红了眼。
他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成那温润如玉的模样,走了进去。
绮里诗旖一见到霞露桑榆却冷了脸,这个给她痛苦最深的人,她真的不想见。
“你来干什么?”
横眉冷对。
和刚刚形成了天差地别,很好。
霞露桑榆又被气到了。
可,绮里诗旖不会管这些,他怎样都与她无关。她再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
“能干什么,带某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回家啊。”温温润润的话,透着些许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无力。
敏感、敏锐如绮里诗旖,她察觉到了。
绮里诗旖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可就是那一眼,她就心下愤恨,这伪君子丫的肯定是故技重施,又想勾引她然后不负责。几年前她年幼无知容易被引诱,她现在还能着了他的道不成?
她愤恨开口:“不好意思啊辰王殿下,我是个有未婚夫的人,被你搅得天翻地覆的夏雪谷也要回去看一看。”
反正她不想回去辰王府。
她可不想再寄人篱下。
空桐公府的人不敢管她,可面前这个男人却丝毫不会惯着她,他只要他自己顺心。
去辰王府就是去受罪,绮里诗旖十分拒绝。
她的抗拒尽数落在了他的眼里,弥漫而起的酸楚,不知谁的更深。
最终,还是霞露桑榆拂袖而去。
绮里诗旖没由来就松了一口气,她是从心底里抗拒见他的。
风逸寒的人还没到,太子的人倒是先来了。
太子想见她,可她不想见太子。
她连皇帝的脸都不给,他一个太子算什么?
她全心全意帮助他,他转头就算计了她一把,他现在想见她,她就得去见啊?
根据渣男套路,他肯定是想道歉,可惜啊,她绮里诗旖也不是好人,白莲花才接受别人的道歉,她可是食人花!没拆了他就不错了,还要在她面前晃悠,纯属找死行为。
反正她是看清楚了,姓绮里的都是烂泥扶不上墙,这天下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她无能为力也不想蹚浑水了。
绮里诗旖赶走了太子的人,坐在床榻上,有些阴冷。
绮里洛舒捅她那一刀太深了,痛到她对所谓“匡扶大义”都失去了想法。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策。
窗户被从外面打开,绮里诗旖就看到一个少年的头伸了出来,眨巴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全然不像一个皇子。
绮里洛萧爬进去,很自来熟的坐下,看着有些呆愣的绮里诗旖,很大方的掏出怀中的家当,说:“你愣怔什么?我来给你送钱的,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星火阁我都不去了,全给你了。”
绮里诗旖是不会承认有那么一瞬的感动的,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十八岁少年又一次戳中了她心底的柔软。
绮里洛萧雪中送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绮里诗旖看着那些银票和碎银子,问:“你隔三差五就给我全部家当,你到底是有多少份全部家当啊?”
“呃……啊这……”
“我不要你的钱。”
绮里洛萧一惊:“不会吧,你打算饿死啊?你不像是那种会寻短见的人啊,而且,这死法不仅不好听,也太惨烈了吧?”
他认识绮里诗旖这么多年,可没看出来她有那特性。
“你滚。你看得出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这个皇兄那个皇姐,这个弟弟那个妹妹的,在你眼里全是好人,你的世界里全是一片净土,老娘要是想寻短见,还能让你看出来?”
绮里洛萧:“……”
他不满地反驳:“那皇兄皇姐们都对我很好啊,是你自己到处欺负别人的。”
“我……”绮里诗旖的肺炸了,但是她忍,她不和这小天真计较,不然会变愚蠢的。
毕竟,愚蠢具有人传人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