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垢灯火

第二天，林远他们在吃午饭前完成了每日训练任务，稍作休息后，岩石、陈祎韦带队，来到了基地内的一处靶场，有趣的是，饶是众人把眼睛瞪穿，也看不到哪里有靶纸。

“别看了！”陈祎韦冷哼一声，“十人一组，进入指定位置，开始训练！一分钟内打完所有子弹！”

林远在第一组，当即一个箭步跳进射击坑，预备放置枪械的位置摆着一把造型简单的突击步枪，从外观上看，分辨不出是哪一种。林远端起那把枪，恰在此时，他瞅见远处不知道几百米的位置窜出一道道流动的光靶，光靶移动速度很快，转瞬间就从一边“飞”到了另一边。

“我去……”士兵们当然都打过靶，也打过移动靶，可从来没见过移动速度这么快的光靶，并且，同时出现的光靶最多不超过4个，可能是为了防止他们运气好，凭借数量的堆积侥幸命中。

轰！

林远扣动扳机，射出了靶场上第一发子弹，剧烈的轰鸣震醒了发愣的其它学员，连忙对着目标开始射击。

林远没有马上射出第二枪，这支枪的后坐力震得他肩窝、右大臂肌肉轻微发颤，他还从来没用过后坐力如此夸张的突击步枪。

“给我射击呀高材生！”岩石站在林远后面，大嗓门咧嘴道，“舍不得子弹啊？”

靶场范围顿时变成了枪林弹雨，林远不知道弹夹里有多少子弹，他只知道，要在一分钟内把所有子弹打完。顾不上猛烈的后坐力，林远一次次扣下扳机，从枪口飞出的子弹宛若道道流光，华美绚丽。

脱靶、脱靶、还是脱靶。

一分钟时间很快就到了，靶场对面的记录员向岩石通报了第一组的射击成绩，岩石阴沉着脸，面部肌肉抽搐，皮笑肉不笑道，“十个人，总共300发子弹，竟然只打中了45发。”

林远低下头，这个成绩确实有够丢人。

“报告！我有异议！”这时，一个浓眉大眼，面如刀削的士兵大声吼道，“有问题！你放置的移动光靶至少在500米开外。”

“是600米。”岩石走到他面前，足足一米九的身高足以让他俯视面前的新兵，他居高临下道，“那又怎么了？”

士兵被他压迫的瑟瑟发抖，回想起了这一个多月里被岩石支配的恐惧，但仍咬着牙道：“如果我没记错，突击步枪的有效射程在300-400米间。”

他的意思很明显，任何武器都存在有效距离，代表着一定范围内可以保证的精度，超过这个距离，子弹轨迹会发生偏移，这就需要枪手来校正，士兵们不是不能做到超距离射击，但如果需要击中的目标还在高速移动，那想要命中几乎只有理论上的可能。

“所以呢。”岩石黑着脸，扫了周边一眼，“你们，包括后面那三组，也是这么想的？”

“借口！统统都是接口！”岩石厉声道，“你们是不是还想说，今天是第一次摸到源力枪械，所以没枪感，不习惯、不适应？”

队列里又站出来一个士兵，这一个半月蓄积的怒火已经达到一个临界值，在岩石的刺激下，他怒声道：“就你那靶子的移动速度，根本不可能在超越有效射程的情况下稳定命中目标！”

“呵，你们就在等着这一刻吧。”岩石突然笑了，“你们自信枪法已经到达一个巅峰，可惜，人就是这样，当你骄傲的认为前方进无可进时，你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持起那把源力驱动的突击步枪，利落地更换弹夹，他并没有采取卧射的方式，而是站立着，侧身，两脚分开，上体下塌，手腕自然内合，枪托抵住肩窝，略作停顿后，漆黑的枪口流光暴射，岩石接连扣动扳机，在十多秒内，打完了所有子弹。

报靶的士兵通报了岩石的成绩，三十发全中，268环。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在灯塔，我的枪法并不算好。”岩石冷笑，“就比如你们的陈教官吧，同样的条件，让他来表演，他可以做到平均275环以上的成绩，而且，所有子弹命中的是同一光靶。”

“300发子弹仅45次命中，还有脸质疑？你们知不知道，真正的战场上，与魔族交战，你们所谓的有效射程敌人可以在一瞬间拉近，别说600米，就是1000米，都未必安全！”

“枪王？在常规部队里有点成绩就沾沾自喜，殊不知自己是只井底蛙，没见过更大的世界，就敢妄言看遍了整个天空。”

岩石机关枪似的，句句扎心，最后，冷哼一声，“你们还差的远呢，哼，窝瓜！”

岩石离开了，陈祎韦主持接下来的训练。一个下午，他们做的就只是一件事，射击，射击，不停射击。从这天开始，没有人再敢质疑教官们一句话，岩石的射击打碎了士兵们最后的幻想，之前，他们的自信被怪物般的体能击碎，而今天，连最后一丝残存的尊严都没有了。

正如岩石说的，他们还差得远。

学员们收起自己的骄傲，他们现在终于彻底明白，过去的成绩只是过去，现在他们在灯塔，这是一个强者云集的地方，也是一个能学到很多东西，快速成长的地方。而骄傲、自满，这些情绪只是遮住他们眼睛的叶子，除了阻碍进步，一无是处。更何况，被岩石全方位横扫的情况下，也没什么能炫耀的了。

林远的成绩相当惨淡，虽然他一向自诩射击是其优势，但惨烈的现实却告诉他，那点儿浅薄的枪法远远不够。整个部队的平均成绩是30中4、30中5，林远只能做到30中3，连平均水平都达不到。

黄耀国也好不到哪去，程鑫跟许肖强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弹夹打完，能命中一次都得谢天谢地，直到这一天训练结束，他俩命中光靶的次数都还只是一位数。

众人失去反抗心理后，日子过的更枯燥了。上午体能，下午射击、障碍攀爬、对抗、巷道训练……，晚上理论。林远他们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枯燥、重复，枯燥、重复，他不再多想，也没能力多想，光是完成每天的训练就已经竭尽全力。

新兵们的整体水平逐渐提升，从30中4，到30中10，再到30中20……林远跟黄耀国勉强跟上了大部队的进度，而大多数学生们则成了大家常说的“拖后腿”的那批人。

自称枪王的老兵们也不完全是吹嘘，虽然在岩石面前被折磨的体无完肤，但确实是有东西的，在陈祎韦、岩石的摧残、指导下，再加上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渴望，他们进步的很快。

时间在流逝，又有一些学员离开。第一个，第二个走时大家还会说句再见，每人给一个大大的拥抱，可走的人越来越多，训练任务也越来越重，体能训练的负重提升到30公斤，林远他们则是20公斤，他们离开了舒适区，又回到最开始一个负重越野就能将他们折磨到欲仙欲死的日子，自然没有精力再去谈什么“离别”。

走的人静悄悄离开了，直到回到宿舍，才会发现今天的队列里又少了一个人。仅有的一点欢声笑语也消失了，麻木，真正的麻木，士兵们的眼神黯淡，远远望去，仿佛一具可以自由行动的尸体。

来时48个人，三个月快过去了，原本满满的宿舍楼已经没什么人，负重越野的人越来越少，不断有老兵、学生离开这支队伍，其中，还包括林远最好的小伙伴：程鑫、许肖强。

除了体能，程鑫、许肖强在灯塔再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理论课的测试惨不忍睹，射击成绩也迟迟提不上去，林远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十年里共同成长的“战友”分开，踏上了不同的道路。但他真的希望，这一天可以来的更晚一点。

“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老林，”许肖强微笑道，“我们这届学员，估计只剩你跟老黄，陆鹏程三个了。”

林远哽咽了，他想说些安慰的话，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304的宿舍少了两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林远感觉自己内心似乎也空了一块，这么多年，他跟许肖强还从来没有分开，他们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儿。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休息时间，林远坐在草地上，叼起一根草叶，满是泥土的味道，还夹着点点苦涩，他知道，这种味道被人们叫作“离别”，或许，也可以给它换个名字——“成长”。

三个月的地狱临近尾声，操场上，看着场地上狼狈站立着的八名士兵，岩石破天荒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众学员低着头，没看到这一幕。三个月，他们已经习惯了低着头。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用再参加训练。”岩石柔声道，“最后的考核任务，通过了，你们就能留在灯塔。”

最后的考核……没有人回应，八个人木楞楞站在那里，他们是机械，只知道接受命令，然后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