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不似
晚萦松开他的手,泪眼蒙蒙:“你放我走,好不好?我没有害过你,你放我走,好不好?”慕云平冷硬的说:“不、可、能。”晚萦泪流满面,任凭他抓着自己的手臂,不再挣扎,她哽咽着说:“我不会去乱说的,不会去告密,我会打掉这个孩子,然后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不会乱说的,我会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苟延残喘,我不会破坏你的任何计划,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慕云平发了狠,将她拖到了自己的身前,眼神像是捕猎的鹰,令人不寒而栗,他双唇颤抖着,手上发了狠的捏着晚萦的手骨,晚萦疼得佝偻起来。
“你最好不要打这个孩子的注意,否则朕会让你永远出不了这兰麝殿的大门。”
“如果我说我爱你,你还会相信我吗?”
慕云平嗤笑:“你认为朕还会信吗?”
“如果你在朕刚刚坐下的时候告诉朕,朕应该会很高兴,可是现在……”他松开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脸,“可是现在,朕不会再相信你了。”
晚萦颤抖着双肩痛哭出声。
是了,是了。他再也不会相信她了,就算她说得再多,他也只会觉得她是想要逃离这里所搜寻的说辞,他在她身上已经耗费了所有的柔情和耐心,他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轻轻抱着她,但怀抱却冷若月霜,他的动作温和轻盈,但说出的话却让晚萦泪如泉涌。
“不可以了,不可以了啊!朕给过你好多次好多次的机会了。从你醒的那一刻,到后来的半个月直到刚刚朕进门,甚至,朕刚刚还在说服自己,在你说要打掉孩子永远离开朕之前,朕就在想,只要你主动的来对朕说一句你是爱我的,无论怎样,朕都一定会原谅你,只要你说一句,朕都会以为你是在乎的,可你偏偏那么骄傲,骄傲到根本从来都没把朕放在心里过,你根本不在乎。你有过那么多次的机会,可你都没有抓住它,现在你才来要机会,会不会太晚了?因为朕所有等待的耐心都被你消磨得干干净净了。”
“朕知道你那天其实早就醒了,你还偷偷的瞧过他,你在朕的面前瞧过他,你知道朕当时心有多痛吗?真的被你伤透了心啊!你怎么现在才来要机会,太迟了,太迟了……”慕云平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的将她推开,晚萦的身子摇摇晃晃,可是他却慢慢的缩回了自己的双手,他再也不会护着她撑着她了。
“明儿就是除夕了,明晚上朕派人来接你去望仙楼。答应过你的,要陪你去看烟花,朕说过的,还是会做到。”
仅仅是因为他说过的他要做到而已,只是天子一言九鼎而已。
他踏过满地美人觚的碎片,朝着门外走去,晚萦木然的立在原地,满脸都是濡湿的冰凉的泪水,她听见他在喊银月皎皎,要她们一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一步不离,无论什么时候。
除夕就是除旧迎新的日子,人们会在这一晚上送走过去一年的霉运,迎接未来一年的新生活,谓之新春。除夕夜应当一家人守在一起,一起吃团圆饭,一起放鞭炮,吓走那个名字叫做“年”的怪兽,门上应当贴着威猛高大的门神,两侧应当贴着吉祥的春联,屋檐下要挂起一对大红的灯笼,街上人群熙来攘往,而小孩子拿着烟花棒挤过人群满街的跑……
可事实上,晚萦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除夕夜景,她八岁以前生活在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穷乡僻壤,不可能会有机会见到这么繁华祥和的都城夜景,而八岁之后直到十三岁一直被关在环彩阁的后院里,从来就没机会出过门,后来住到了后楼上,也只能隔着老远老远望着远处街上的烟火景象,她像是一个被俗世抛弃的幽魂,只能远远的观望人间却不可亲近,她从来没体会过那种在人群里拥挤的满足与欢乐。
而现在处在这深墙大院里,竟是连观望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想,她是孤寂得太久了。晚萦默默的站在那儿让银月给她系衣带,带着寒气的衣领擦过脸颊让她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皎皎捧着画眉鸟纹饰的霁色披风,说:“娘娘可得多穿点儿,那望仙楼很高,风特别大,很冷的。”
晚萦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还没把披风披上,刘公公就推门进来了,说是容贵妃心疼病发作了皇上今晚儿就不来了,让娘娘自便。
晚萦登时一愣,连气都发不出了,原来为了容芸,“天子一言九鼎”也是可以改变的,原来皇上也是可以食言的。晚萦忽的低低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鼻子一酸,她想哭,可是却再也流不下一滴泪来。
银月和皎皎都不说话了,满室逼仄,只听得晚萦压抑着的略微颤抖的呼吸,晚萦从皎皎的手里接过披风。霁色的披风,像是雨雪停后那一角天蓝,披风的表面有着浅浅的细绒,宛若初春时节新发的草芽,浅浅密密的扎在披风的每一个经络里,反过来,里侧是雪白色长绒,是一股一股的兔绒织成的这一场大网。晚萦伸手轻抚白色的兔绒,那绒毛温软顺着她的抚摸来回的偏倒。披上身,十指翻飞打出一个漂亮的结。“娘娘,今晚上皇上不过来了,您还是要去看烟花吗?”“去!如何不去呢?难道我真的连观望别人幸福欢乐的权利都要失去吗?”
望仙楼是这偌大的皇城里最高的楼阁,像是关楼上的女墙,站在最高层几乎可以看见睥睨整个京城,楼很高很高,高得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天空。但北风朔朔,站在这高楼之上,确实太冷了,不仅冷,而且孤独,四周空无一人,她恍惚悬空在万丈深渊之上,只要稍有差池,脚下便是死地。雪花夹杂着霰子,打在脸上像是耳光,疼得麻木,但晚萦就是固执的要探出自己的身子去,痴痴的望着城市的方向,雪花模糊了视线,将那如同明珠般的串串红灯打湿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四周群山崔巍,却只有连片黑色的轮廓,顶上是乌黑色的天空,像是成片的乌鸦张开了翅膀遮住了原本澄澈的天空,但在那乌黑的天幕上却在纷纷扬扬的洒下洁白的雪花来。晚萦朝下望去,阁楼下挂着数排灯笼,一律的正红色,每个上面都用金粉写着大大的福字,连串的红灯底下许多人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几乎都是放着小跑的,像是一团团快速移动的墨点。他们都在为待会儿的烟火盛会做准备。再等片刻之后广善门、广德门外就会同时放起数十簇焰火。
“砰砰砰”数声巨响,几百簇焰火同时升上夜空,将天幕照得亮如白昼,一幕幕火树银花在天幕绽放,耀目璀璨好似繁花盛开,但只盛开一瞬就数声“刺拉拉”的沿着天幕滑下来,消失在半空里,上一轮刚刚消逝,下一轮又立即冲上了天际。耳边轰然不绝,火光明明灭灭,在晚萦的脸上一明一暗的交替着。银月和皎皎立在她的身侧,凝睇着她瘦削绝美的侧脸,她脸色平静无波,唇脂被烟火映照得闪闪发亮,好像一层水华,烟火在天上绽开也在她眼里绽开,在天上凋落也在她眼里凋落。
这璀璨夺目的烟火就如同静美的春花在她眼里开落过经年的时光。她像一朵瑶池静开的莲,无意之中滚落人世间。在这除夕之夜还能看一场烟花,这便是盛世太平的景象。
她仰头久久凝视天幕上的冷花残沫,宛如黑缎的天空似乎触手可及,又低下头看那一串串如同明珠的红灯和红灯底下宛如小点的匆匆而过的人流,然后,一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