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记事

“父皇,儿臣愿领兵前往。”

京师朝堂,收到了前线战报,正为谁作大统帅而争论不休。其中,齐老将军更是穿好了战袍,在朝堂上刚气十足地立誓要将周军打出定国。

而太子顾忱也主动请命。被定宏帝当众驳回。

定宫中,父子二人单独谈话。

定宏帝在朝堂上因为周国攻下峡门关的战报而犯了心疾,此刻正在喝药,一碗药见底,定宏帝才抬眼看顾忱,说:“你半个月后就要大婚了,不可离开京师。”

“身为太子,当以定国安危为首,婚姻之事可以暂且推后。”

“那你可知道楚州此时的想法?”

“楚州若此时背离定国,如果周国胜了,楚州也难逃唇亡齿寒,推迟婚事并无大碍。”

定宏帝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忱儿,朕久病缠身,这几日听闻战报,更觉心疾难受,如果…朕清楚自己的情况,随时有危险,所以你不能离开京师,否则大乱。”

顾忱心神巨震,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他只知道这两年父皇身体越来越差,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

顾忱又担忧定宏帝的身体,又担忧定国前线无人主帅,自己已经不可能上前线了,想起闻月的信和二皇兄的消息,最后不得不开口:“父皇,儿臣已有二皇兄消息。”

定宏帝眼神微闪,那个儿子…已经多年不见了…

“他在何处?”

“二皇兄就在西北,不如命二皇兄为统帅…”

定宏帝思索片刻,否定了,“惟儿久不在京中,手上无权,在这种时候任命统帅无法服众。还是让齐将军去吧。”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边境一切任命交与齐将军。”齐将军是顾惟的外祖父,如果顾惟有心上战场,自有办法。

顾忱只好同意,又想起一事,说:“霁宁密信,请父皇过目。”

“西风阁竟然通敌叛国…”定宏帝震怒,继续看下去,微眯双眼,带着杀意:“楚州也有关联?看来楚州毫无诚意…”

楚州归附定国,定国必须要任用楚州的人,所以楚州的忠诚十分重要。

“前两年,儿臣安排郑潭在楚州发展势力,上次楚州来使后就命他调查,楚州皇室昏庸,人才凋零,但还有几个老臣子不愿归附,这些老臣都有些政绩,郑潭是辩才,暗中说服了不少。但是…楚州朝堂有几个顽固的人始终在捣乱,后来发现这些人都是三王子的人。”三王子,是平玟郡主的夫婿。

顾忱继续说道:“楚王未立太子,三王子本来最有希望,如今又要归附我朝,只能当个郡王,恐怕…他不甘心。霁宁县主在西北遇袭,查出是楚州那边派的人,楚州能够知道霁宁县主不在京师的,只有平玟郡主了。”平玟郡主出嫁是在楚州使团第二次来使以后,当时正好闻月不在京师,平玟郡主猜到是太子安排自己出嫁,又想到那日闻月落水时太子的那道眼神,慢慢就想明白了,于是对闻月怀恨在心。这些都是顾忱看过信件后,把所有事情联想起来得出的结论。

“如何对付三王子,可有对策了?”

“是,儿臣已经在安排范业和郑潭折断他的羽翼。”

定宏帝又想了想,说:“楚州皇室…不可信任。你的婚事…”

“不瞒父皇,儿臣认为结不得。”

“你可有什么妥善的法子?”

“请父皇放心,儿臣会让楚州主动退婚,还要他们赔上不少。”

定宏帝知道他做事有准备,但是没想到一开始他就不曾想与楚州结亲…定宏帝问过顾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也问过新宁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唯独顾忱,他从来不愿意知道,也不希望知道。

定宏帝看着顾忱胜券在握的样子,眼前突然浮现起那天他和闻月的背影,如果是她…那注定是不可能的,定宏帝叹了口气,似有所指地说:“忱儿…就算不娶楚州二公主,你也要娶太子妃的。”

“儿臣知道。”顾忱垂眸。

第二天,定宏帝就任命成国公的齐老将军为大元帅,统帅大军支援前线。靠近西北的驻军也都得到命令前往边境。

又过了几日,楚州二公主在大婚前“过世”。

当初太子让范业到楚州,范业发现二公主有一个青梅竹马,是御医的儿子,然而二公主也很识相,知道自己要嫁给定国太子就断了这份感情,范业眼见一对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只好发挥自己的作用,促成了他们二人多次偶遇,于是旧情复燃,难分难舍。那个男子混入使团以侍卫的身份陪二公主来定国,二公主就要成婚,两个人互诉衷肠,就要彻底告别,结果太子和德郡王正好在隔壁包厢喝酒,正好太子醉了拉着德郡王走错房间,正好撞见两个有情人哭哭啼啼。太子立刻难为情地表示,自己不喜欢强人所难,德郡王只好宣布二公主不幸过世,暗中又把协议退让了几步,楚州王室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带着二公主狼狈回去。

“在太子成婚之前杀了闻月”这句话顾忱没有忘,杀闻月不是平玟一个人的主意,也不止于三王子,他猜到其中有二公主的意思,心狠手辣之人,也休怪他出此下策。

想到闻月独自在前线…恨自己无法脱身,心中大伤。

在齐将军赶到之前,青门关也几乎无法支撑。

如果失掉青门关,那西北的一半领土都被周国吞并了,更何况关内一马平川,周国继续前进,只怕是要把江山拱手让人了。俞树声在青门关帮助高守尉,虽然他武功高强又勇猛善战,但是毕竟守城不需要太多肉搏战,更考验经验与装备,最重要的是,周国来势汹汹,军力大于守城的十倍,就算是一日一日熬下去,也会被攻破的。

陈明统领派下属充当了西门关和青门关两个关隘的信者,让两方保持联系。

西门关这边刚打了胜仗,听说青门关难守,许多将领按耐不住要前去救援。

“不守住西门关,是要替周国打开北方的国门吗?”齐维坐在一旁冷声说道,虽然没有军职,但是他有股天然的领导力,而且在军中,不论是什么人,能打仗才是硬道理,他话一出口,众人都不敢言语。齐维在桌上摊开一幅羊毛做成的周国地图画卷,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说:“元州,周国最靠近前线的军备粮草供给地,如果这里出事,整个西北前线的军需都会出现问题。”

石参领不无担忧地说:“只怕元州守备森严,固若金汤,以我们的兵力攻打不下。”

“不必攻打元州,只需要切断它与外界的联系,成为孤岛。”齐维一边在地图上标注,一边说:“元州给青门关和西门关两处周军供给军需,分别是从元州向东、向东南方向出发,我们在这几条路上截断路,再把粮草劫走,让周军后方空虚,暂时缓解一下青门关的压力,等待援兵。”齐维冷静地分析,众人都十分佩服。

闻月默默心想,可能顾家的人基因就是这么优秀吧…

陈明虽然是侍卫统领,闻月这几天发现,他可能是平时帮太子做了许多各种各样的任务,所以在某些小作战上有特别的能力,于是劫粮草的事情交给了齐维、陈明、林靖三个人兵分三路去完成。

毕竟是三个年轻人,对于半路拦截抢东西再搞破坏的事情做起来非常得心应手,抢的过就杀人,抢不过就烧粮食,末了再把路上能拆的桥拆了,能做的路障做了,能放水引渠的都放了…两天下来,元州守备气到派人来西门关城墙下破口大骂,扬言要攻入西门关,林靖、池旭几个年轻人在城楼上哈哈大笑,羞辱来者,于是来者也气到不行,回去禀告了元州守备,元州守备直接气晕了。元州的守城兵是万不能出城,又没被攻打不需要支援,所以除了气还是气,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一次的胜利虽然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是为青门关拖延了不少时间,更是让齐维和这几个将领的关系无形中变好起来,颇有出生入死的兄弟情了。而且齐维比起石参领、方守尉更加大胆灵活,比起林靖等年轻人又更加稳重沉着,所以军中上下竟都不由自主地听从这个没有军职的人指挥。后来大家都安慰自己:他是霁宁县主带来的人,听他的话等于是听霁宁县主的话。

闻月不能上场作战,但是也没有闲过。她用自己的身份出面安抚住城中百姓,请青壮年帮助士兵挖城壕、做刀车、又救援伤员,整个西门关秩序井然,没有丝毫战中的混乱,后来一些妇孺见城内气氛不错,索性也不躲起来,主动给士兵送了些红薯、衣服、布鞋,都是简朴的小东西,但是在战争年代愿意给人送这些就是非常真心的善意了。

闻月几次调度人员,给每个人安排了合理的任务,可以说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了。

西北的夜空与京师不同。这里清野空旷,好像整个天地只有自己,大地属于一个人的,夜空也属于一个人的,触手可摘星,星那么多,大有想抓一把便可以收入囊中的感觉,可是又没有人会想抓走,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看着吧,就很好。

闻月坐在星光下,兀自发呆。齐维出来透气,正好看到她,便在一旁坐下。他们赶路到甲文山的时候也是这样,坐在月光下,风餐露宿,从闻月的身上不见丝毫京师贵女的娇气,反而更关心战局,更关心那些流民的安顿…齐维很少与人聊天,这么几年,独来独往,可跟她说话总是很放松,像是漂泊多年后找到了归属感。

“打赢了两场漂亮的仗,现在军中都在说,霁宁县主是带了个神兵来。”闻月笑道。

“都是小仗。”齐维淡淡一笑,看着远处西边,说:“峡门关还是被周国拿走了…”

“你会拿回来的。只要手上有兵。”闻月很相信,只要再多几万军力,齐维就会夺回峡门关。虽然这些年他游历在外,闲云野鹤一般,却不知在周国花费了多少心血,他毕竟是顾家的人,是不会让周国踏进定国的。

“闻月非常善于用人,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

“是吗?我最近很怕自己没什么用呢。”

“陈明擅长小型战场,做一些必要的辅助,你没有把他留在身边当侍卫统领,而是让他发挥长处。林靖擅长攻城,也是你提拔的。还有这几天,城内的事务你都安排得很好。”

“如果我有用,那便好。”闻月满足地说:“石参领一直劝我回京师,我知道我不能上马打仗,不想拖累大家,为我担心。所以能做些什么也好。”

“为什么留在西门关?”

“没办法抛下这里,我一路走来,看到战争的残酷,总想着再往前走走吧,回到京师安然无事,我一定会心中难安。”闻月认真想了想,又说:“大概,也有一点害怕回京师的因素在吧。”

这个世上,竟然只有齐维知道她对顾忱的感情,所以跟他说话总是不禁把真实的心剖白,可能是对自己的一种释放吧。

“等战争结束了再回去好好面对吧。”齐维语气温和地安慰她,只有眼睛里闪过不被捕捉到的情绪,在黑夜里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