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记事

过了两日,闻月和顾惟便搬到了明国府。闻月让顾惟住在主院,自己就在主院旁边的一处院子住。两个人每天会一起用膳,有时候在主院有时候在闻月的院子,吃饭的时候聊聊天,偶尔也在书房谈正事,晚上各自回院子就寝,几天相处下来,便习惯了。虽然府里的下人对他们不同房都十分担忧,但是偷偷观察他们两个人相处自若,也没有什么争执,只好干着急。

到了回门这天,闻月和顾惟一同去阮府。

阮成歌替闻月把了脉,带着忧虑说:“月儿落水过,生了一场病,没有调理好就去前线忙碌,后来着凉伤风,又奔赴回京,再加上心里…着急战事,时常伤心,几个月下来,伤了身子,天冷的时候会时常咳嗽,身子畏寒,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会伤到根本。我配一帖方子,你好好调理吃药,平时不要吹冷风,手脚不能受冻,也不要郁结在心里。”

顾惟一旁听着,紧锁眉关,问阮成歌:“调理吃药的话,多久可以好起来?”

“月儿身体底子不错,大概也要一年多,我这方子里缺一味药,在海拔三千米的高山上生长的云木香,如果有那药,再加上经常锻炼身体,保持心情舒畅,就可以在半年内痊愈。云木香生长环境险峻,常年积雪,市面上没有人贩卖,只能等开春暖和一些想办法让人去采。只是这个冬天需得多加注意了。”

顾惟一一记下,道:“好。”

阮成歌见他真心关切闻月的身体,而闻月却只是淡淡的,心里又高兴又难过,只盼着闻月能早日走出心结。

回府的时候,顾惟先下轿,伸出手扶闻月,闻月的手握上去,果然是冰凉的,顾惟便牵着进了她的院子。

京师冬天寒冷,房间里烧着银碳,顾惟身体好,血气热,一向不会觉得冷,便特意陪着闻月在房间里坐了半天,说着话,临到黄昏,轻轻握起她的手,还是冷的。

顾惟皱了皱眉,诚恳地说:“你搬到主院住吧,主院有间暖阁,虽然小一些但是有利于调理身子。”

闻月搬进了主院,顾惟却离开了,说是有事情要办,归期未定。

明国公新婚十天就离开了京师的消息在高门士族间不胫而走,有些平日嫉妒闻月或者是心思促狭的人就偷偷议论起明国府夫妇,有说闻月和顾惟分住两院,夫妻不和,有编排闻月用了心机让顾惟入赘明国府的,也有说顾惟这几年在外面早已有了妻儿的。

这世上的风言风语虽然是在暗地里传播,但是最后都会被吹到当事人的耳边。

闻月并不受这些影响,每日仍是看看账簿,没有雨雪的日子就在院子里和澄如练练武,然后喝药,早早就寝。只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偶尔会想起顾惟说的故事里,这个菜是南边种的,那个菜是西边长的,那些地方又是怎样的景色。

又过了十天,就在除夕的前几天,顾惟回来了,风尘仆仆。

闻月出门来接,顾惟手上提了木盒子,边进门边命人去阮府请阮成歌,他的声音有点闷,像是感冒了,闻月替他沏了热茶消寒气。顾惟喝了一口茶,打开木盒子,是几株草药。

“你去采云木香了?”闻月在阮成歌那里见过云木香的描述和图案,与木盒子里的草药看起来一般无二。

顾惟点点头,说:“等开春太久了,过一个冬天不知道又会受多少冻。”

“你怎么亲自去了?让人去采就好了。”

“习武的粗人不懂得采药,看了图案还是分不清,我亲自去一趟比较稳妥。”

“谢谢你,顾惟。”

“不用有负担,你之前着凉也是因为我。”

那是因为你救了我。闻月心里想。

“山上天寒地冻,现在你也着凉了。”

“过两天便好了,不妨事。”

说话间,阮成歌也到了。她这几天听说顾惟在新年前扔下新婚妻子出门,有很多疑问,今天见有人来请便赶忙过来了。没想到顾惟是去采了云木香回来,阮成歌倒成了一屋子里最高兴的人,放下心来,也好回去跟祖父祖母交代了。阮成歌当即让人用云木香磨了药粉,重新配好药方,把单子交给顾惟,吩咐道:“每日服用两次,到三月份若是好转了,一日一次即可。”想到什么,又转头对闻月说:“妹夫伤了风,正好这药也对他的症,一起喝几日药,好的快些。”

公爷回来了,夫妇俩终于住到一个院子了,每天一起喝喝药,散散步,下人们私底下互相贺喜起来。府里上下终于有了要过年的氛围,原本散散懒懒的下人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张灯结彩,势必要用热闹阵仗把这段时间的外界质疑都否定掉。

闻月因为顾惟去为自己采药心里起了一点疑问,但是顾惟除了陪自己吃饭、散步,还是待在书房里或者是偶尔出门办事,并不多说什么,依旧客客气气的,她慢慢也就把心放回去。

闻月这几天闲了下来,终于有空想之前府中侍卫叛变的事情,和顾惟商量着要重新调查一遍,顾惟推荐了邵平,说他是调查情报、钻研人心的能手,交给他办就好。趁此机会顾惟向闻月介绍了自己手下的几个人,其中竟然有富可敌国的韦宇嵘,韦宇嵘手下掌握了几个国家的重要产业,主要是在定国境内活动,外界很少知道具体哪些是他的产业,只知道他发家很快,作风凌厉,积累了巨大的财产。

“韦宇嵘竟然是你的人?”

“不算是。因缘巧合救过他性命,又给他发家的第一笔钱,所以他名下的产业我占了三成。”

“如果让皇上知道你有这些人才,恐怕要怀疑你几分了。”闻月开玩笑着说。

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主动提到顾忱,闻月的病有一半是因为心伤,顾惟下意识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没有太大波动。

“我能调遣的也就邵平一个人,他从小就是我的侍从。其他人并不听令与我,只是朋友。”

难怪他一个人在外面能够积累起那些产业。成婚不到一个月,闻月对顾惟的过往倒是了解越来越深。

闻月和顾惟在除夕这天要参加宫宴。

因为闻月生着病,平时出门顾惟都会牵着她的手,怕她着凉,在外人眼里,便成了新婚夫妇的粘腻甜蜜。

闻月下轿的时候,遇到宫门口的新宁公主,她怀了孕,驸马爷在身旁扶着她,四个人便一道进去。大概驸马爷待新宁很好,她还是像从前一样有少女的浪漫,热情地与闻月聊天说笑。

晚宴中,大家坐在席上聊天吃酒。皇太后含笑看着新宁,对一众晚辈说:“新宁怀了孕,你们也加把劲,哀家现在就盼着能多几个小人儿陪一陪,热闹些。”

新宁爽朗地说:“母后不用急,二哥和二嫂新婚燕尔,刚刚我在宫门口遇到他们,是一路牵着手进来的,十分甜蜜。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了。”

众人都是一笑,看着闻月和顾惟,闻月似乎有一点窘迫,也许是害羞,顾惟面上依旧淡淡的,看不出表情,但落在顾忱眼里,就有了万种理解,他心口堵着,只是一味端起酒樽来饮。

不多时,太后先回宫歇息了,席上的氛围变得随意了几分,或走动的、或到花园散步的、或聊天的。顾忱不经意间已经喝到有几分醉意,似乎到后面休息了。

贵妃祝晴晴走过来和闻月聊天,顾惟起身回避了。祝晴晴是太后的侄女,闻月和她关系虽然称不上很好,但碰面了也会聊几句。祝晴晴坐在闻月身旁,第一句话就是:“当日我以为你会嫁给皇上。”闻月皱眉,她一向说话直白,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说这种话实在太危险,闻月只当她吃酒醉了,劝道:“贵妃,你喝醉了,我们到花园走走,醒醒酒吧。”

祝晴晴并不拒绝,挽着闻月的手离席了。殿内的顾惟往她们离去的方向瞄了一眼,看她们似乎关系亲密,就继续同身旁的顾怀说话。顾怀没有错过他的眼神,笑说:“二弟心里也有牵挂了。”顾惟笑了笑,没有回他,把话题移开。

“刚才新宁说了那番话,你没看到皇上心情不好吗?他喝了许多酒。你当真这么快就能忘了他?”祝晴晴一边说话,一边挽着闻月走路,脚下走的不紧不慢,并不见醉意。

闻月心中暗暗叫苦,她过去和顾忱心里亲密,但是相处始终保持分寸,不过眼神不能骗人,难免有旁人感觉得出,就比如新宁和新宜,但是像祝晴晴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而且还是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妙。

“贵妃喝多了,说的竟是胡话。”闻月微微愠怒地说。只希望她能及时收住。

“我说的是不是胡话你也清楚。我只是好奇,你如何轻易放下他?”

闻月心里只顾着着急,没发现祝晴晴和她已经走到了一处偏殿门口。

祝晴晴站在门边,对里面说:“你们退下吧,这里交给我。”两个太监退了出来,离开了。闻月觉得这里四下无人,想着先行离开,又怕祝晴晴吃醉酒出什么事,犹豫着没有动,祝晴晴说:“你同我来,喝一杯茶,我醒醒酒。”闻月踏进门内,才发现殿里竟是顾忱半躺在榻上闭目休息,心中暗叫不好,但是顾忱已经听到声音睁开了眼,微微还有些恍惚,看见闻月,唤道:“月儿…”闻月脚下定住,没来得及反应,身后的祝晴晴已经关门出去了。

闻月见房内只剩自己和顾忱,转身就要走,却听到顾忱微微祈求的声音:“别走,月儿,我说几句话。”

闻月身后是他,眼前是门,脚下有千斤重。

“二哥待你很好吗?”顾忱红了眼圈,向前走了两步,没有再动,“我方才恍惚间以为是幻觉。上次我就是这么看你的背影离开京师,我说等你回来,怎么都等不到。”

他心里难受,说出口的话很乱。

“你在西门关的时候,我就请命去前线。但是那时…父皇已经病得很重了…”似乎是怕闻月推门离开,顾忱说的很急:“月儿,我一直很想告诉你,去年的今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最后一句话,让闻月终于止不住潸然泪下。

去年的今天,在碧山居,恍如隔世。

好不容易把那颗心收起来,今天一面,几乎前功尽弃。

闻月心里告诉自己:必须走了。

她的右手握成一团,手指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让声音不那么颤抖:“忱哥哥,以后保重。”

像上次告别一样的话。

终于推开了门。寒风猛地灌了进来。

门外是顾惟。后面还有祝晴晴,在旁观。

闻月满脸的泪没来得及擦,站在大红灯笼下分明可见,显得很无措,顾惟走近她,替她披上披风,是她刚才从殿内出来忘记带的那件披风,他系好带子,一只手轻轻搂着她的肩膀从祝晴晴旁边经过,渐渐走远。

祝晴晴满脸错愕和不解:他没有生气吗?但是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落寞。

殿内是失魂落魄的顾忱。

顾惟带着闻月进了轿子便不着痕迹地松开她,伸手去牵她的右手,拉开手指,手心是几道血痕,他掏出手帕替她小心包扎好。好像从偏殿到这一刻终于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包扎完他便闭目靠着后面的软垫,周身冷意。闻月想解释点什么,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个人各自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