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记事
顾惟数年不在京师,这次回来又是立战功又是成了家,京师不少达官贵人都设宴邀请了顾惟和闻月出席,想要与他们结交认识,顾惟和闻月平时不喜应酬,但知道不能拒了太多,所以偶尔也出现在宴会上。
这天,顾惟和闻月一起到绪云大长公主的府邸出席春日宴。因为已婚、未婚的男女皆有到场,为了避嫌分出男席和女席。男子在投壶、行酒令,女子这边也是十分热闹,或是射覆,或是击鼓传花。
阮成歌去探望丁老先生,闻月落了单,正百无聊赖地端了一杯桂花酒就着茯苓糕慢慢酌饮,听到一旁有斥骂声。众人都在那边热闹,这会四下安静,声音传进了闻月耳里。
“竟是不认识本王妃了。脚下没有轻重,不看看是谁就往前撞。”
“对不起…小女冒犯了…”
闻月听着耳熟,回头看,正是平玟郡主,但哪还是王妃,现在三王子是郡王,没有封号,听闻是定昌帝对他不满意,所以大家只是称他为三郡王。平玟正对着一个十四岁上下的女子发脾气,闻月认真看去,女子是户部郎中的女儿王芝凌,此刻梨花带雨十分委屈,闻月见她被平玟欺压着,便忍不住起身过去。
“郡王妃,好久不见。”
平玟刚刚还自称王妃,这一声郡王妃似是撕破了她的伪装,让她顿时失了颜面,平玟回首,见是闻月,心里更是升起了怒意。她泄露闻月的行踪给三王子,三王子设计害闻月,结果失败不说,之后还莫名折损了许多心腹,以至于现在三王子只能当个没有封号的郡王,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三王子猜测是定昌帝在打压他。
“姚闻月…”平玟恨恨说道。
闻月皱眉,走到王芝凌的身旁,语气带着一些不满,道:“论身份,你还不能直呼我的姓名。”
平玟知道自己不能直接与她正面交锋,心中的怨念都冲着王芝凌而去:“她方才冲撞了我,我有身孕,经不起她折腾。”
闻月没有注意到她有身孕,此时认真看去,应该才三四个月,还不显怀。
王芝凌眸光闪烁,轻轻摇头,道:“我只是无意间碰到了郡王妃的袖角…”
闻月看她们的神情,有八九分信王芝凌的话,但是毕竟自己没有亲眼看到,不好作保,便说:“我方才已经听到芝凌向你诚心道歉,她定是无心之失,你不必再责怪于她了。”
平玟的气还没有发泄出来,恨恨盯着王芝凌,闻月叹气,拉着王芝凌欲走开,没想到平玟在后面开口说:“皇上为你费了好大心思,二公主现在还只能带发修行…”
闻月停下脚步,回身冷声斥道:“定国现在没有二公主,曾经的二公主是新宁长公主,刚诞下麟儿,你不要胡言。”
平玟也不管不顾了,说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嫁到楚州,没错,是我对三王子说了你的行踪,可你命大没死,结果呢,三王子只能当个没封号的郡王,还把过错怪在我的头上,我如今这样,都是因为你。”
闻月听到她亲口承认害自己,心中震荡,不禁深吸了几口气,一旁的王芝凌绞着手帕,不知所措。
“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是你存心害我,一切后果与我无关。你对我没有愧疚之意,反而怨我,可见你的心是黑的。”闻月努力平复了心情,一字一句说道。
闻月的话音刚落,平玟突然捂住腹部,吃痛地呻吟起来,因为闻月离得最近,她便伸手抓住了闻月,手上的劲很大,抓得闻月手臂生疼,闻月下意识想要躲开,但是看平玟额头上沁出汗珠,脸色苍白,不像是假装,心里挣扎了一瞬,立刻让王芝凌去叫人来。
很快绪云大长公主和两个命妇还有平玟的侍女都赶来了,绪云见平玟的情形不好,连忙吩咐人去叫御医,还没说完,只见平玟的衣裳染了红,众人吸了一口冷气,怕是要小产了。闻月扶着平玟,见平玟几乎昏厥过去,用尽力气托住了她,两个侍女这时才跑上前去帮忙。闻月心里咯噔了一下,对于平玟怀着身孕而侍女却不在身旁有些疑问,但是这时平玟已经晕倒,她也无心再想。
那边三郡王听到下人来报,已经赶来了,顾惟就在他身后几步跟着过来。三郡王过去横抱起平玟进到一间内卧里,绪云和几个命妇跟着走了,闻月独自留在原地,脸上惊疑不定,顾惟走到她身前,轻声问:“你没事吧?”
闻月摇了摇头,心情复杂,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顾惟见她脸色不好,牵着她坐到一处石凳休息。方才王芝凌一直在闻月旁边几步远,看到一个挺拔俊朗的男子走来,心中不禁小鹿乱撞起来,没想到正是闻月的夫婿顾惟,此前京师很少有人见过顾惟,王芝凌以为上战场打仗的将军会是粗犷而无理的,此时顾惟温柔地安慰闻月,丰神俊逸,哪里有半分她想象中的样子,王芝凌心猿意马,站在一旁微微出神。
闻月缓过神来,问顾惟:“平玟怎么样了?”
顾惟不知情况,左右环顾,只有王芝凌在,便看向她,是在寻求答案,王芝凌心里漏了一拍,面上泛起红云,此时无人注意她,只当她受了惊吓,王芝凌怯生生道:“我去里面看看吧。”
王芝凌走后,闻月想了想刚才的情境,对顾惟说:“方才平玟说是她泄露的行踪,西风阁受三郡王所托刺杀我。我心里生了气,说了她两句后,她便腹痛了…”
顾惟轻拍她的手背,道:“是她先加害于你,你责怪她无可厚非。她腹痛也与你无关,骂了两句还不至于小产。”
闻月听到这句,突然想起平玟说王芝凌冲撞了她,但是转念又想王芝凌楚楚可怜的模样,应该不会骗人,遂没有说出这起事情,免得旁人以为是王芝凌害了平玟。
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王芝凌才出来,表情有些犹豫,半晌说道:“郡王妃的孩子没了…”
闻月叹了口气,虽然平玟害了她,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王芝凌飞快看了顾惟一眼,他此刻眼里只有闻月,王芝凌吸了口气,语焉不详说道:“郡王妃醒来,说是明国夫人斥责她…她才动了胎气…”
闻月秀眉微蹙,她已经料想到这个结果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又愧疚又疑惑。顾惟盯着王芝凌,问:“刚才你一直在场?”
王芝凌低下头,应是。
“说一下,是什么情形。”
王芝凌睫毛扑闪,回道:“方才郡王妃在训斥我,夫人与郡王妃认识,过来打招呼,郡王妃说…说皇上…是为了夫人才把郡王妃嫁到楚州,郡王妃又说了些什么,夫人便说了她两句,她就开始腹痛了…”
王芝凌说完,看着顾惟,顾惟对于她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思考了一下,又问:“郡王妃为何训斥你?”
王芝凌眼眶微红,说道:“我经过郡王妃身旁,无意间触碰了她的袖角,她觉得我冲突了她…”
“那你可有撞到她?”顾惟微皱眉头,眼神有些凌厉。
王芝凌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说:“不…我没有撞到郡王妃…我只是碰到了袖角…”
顾惟没有再说话,王芝凌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闻月安慰她道:“不用担心,你随我去看看郡王妃吧。”
闻月看向顾惟,他紧锁眉关,不支持她进去,闻月说:“不管怎么样,也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小产的,我该去看看。”
顾惟轻声叮嘱:“不用提你们刚才的对话,三郡王也在里面。”说完,警告地看了王芝凌一眼,王芝凌点点头。
闻月和王芝凌进房间的时候,听到平玟在低声啜泣,三郡王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几个命妇低声讨论什么,绪云大长公主和御医在交流。
见到闻月,平玟攥紧床单,哭道:“都是因为你…我的孩子…”
三郡王抬眼看闻月,带着一丝试探和怒意,闻月感受到房间里的人都在看自己,又不好争辩,只好说:“我很遗憾,对于你的孩子。如果是因为我…很抱歉…”
“没有如果,就是你。”平玟瞪着闻月。
绪云开口缓和气氛,说:“明国夫人一定是无心之失,她不知道平玟怀孕,可能在言语上没有注意。”绪云顿了顿,又问道:“方才你们为何起了冲突?”绪云知道闻月一向知书达理,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是不会随便动怒的,绪云有心替闻月分辩,但毕竟平玟没了孩子,还在伤心着,不好刺激她。
闻月垂眸,没有回答,她和平玟的对话自然是不好叫人知道的,更何况三郡王也在场,此刻正死盯着她。平玟也知道闻月不好开口解释,但是又怕激怒了她,会把自己害她的事情说出来,所以此刻只是哭着,没有说话。绪云看这两人都不想开口,知道有什么隐情,让命妇先回去,嘱咐她们不要对外乱说。
没想到三郡王却开口了,说道:“趁大家在场,不如把事情先说清楚。”
两个命妇只是五品官员夫人,哪里愿意惹上皇室的纷争,但是已经身在漩涡,只好面面相觑,站在门边没有动。
闻月见三郡王开口相逼,道:“郡王若想说清楚,不如先说说平涯的事情。”
平玟脸色一白,知道闻月被逼急了。
三郡王却缓缓问道:“什么平涯的事情?”
“郡王派西风阁的人刺杀我。”
在场的其他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你可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郡王脸上波澜不惊,似乎与他毫无干系。
闻月看了一眼平玟,道“刚才郡王妃亲口承认的。”
两个命妇听这对话,心中暗暗叫苦,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过。绪云知道事情严重,认真听下去。
平玟意识到郡王是在否认,也跟着摇头起来,边哭边说:“你是在栽赃于我…”
闻月对绪云大长公主福了福,道:“大长公主明鉴,方才王氏女也在场,她可以作证。”
绪云看向王芝凌,只见她满脸无措,眼角带泪,拧着手指咬着唇,似乎是很难开口的样子,“明国夫人与郡王妃站的比较近…我站在一旁…没听真切…”
那就是没有证人了。
平玟呜呜哭着,说:“我许久不见明国夫人,一时心切,喊了她的闺名,她说我的身份不能直呼其名,便训斥于我…”
闻月还未说话,三郡王不依不饶道:“明国夫人仗势欺压,想必王氏女也不敢说什么。如今郡王妃的孩子没了,明国夫人仍不愿低头认错,看来是觉得我们楚州来的没有地位,想要搪塞过去了。”
这一句话,把最近朝堂上下的暗流拨到了明面上,矛盾直指楚州新贵与定国旧臣的对立。
绪云正在对此刻的僵局一筹莫展,外面有侍女来报,说是明国公见夫人许久不出来,想要问一问夫人是否该回府吃药了。
顾惟是不能进内卧的,只能在外面干等。
本来僵持不下的场面被这句问话打破沉默,绪云便借机开口,道:“我看呐,现在要紧的是平玟的身子,其他的不过都是一场误会,平玟以后好生休养,还会有孩子的。天色不早了,大家便先回去吧。”
两个命妇连忙告退抬脚就走了,王芝凌犹豫地瞄了一眼闻月,也离开了。闻月深深看了郡王一眼,他话里话外把问题都指向她,而且放大矛盾,此人心机深沉,难以对付。一时半会又不好再争辩,便对绪云说:“叨扰大长公主了,今日闻月也有错,改日再来看望您。”又对平玟说道:“郡王妃,你我也是多年相识,我只好劝你多行善事,少动怒,对自己的身体也好。”说完,便走了。
顾惟在门外站着等她,见她一脸愁容,知道受了委屈,加上旁边不少侍女和命妇都在偷偷拿眼梢瞧闻月,顾惟便快步过去,揽着她的肩,护在身侧,挡住旁人的目光,低声问:“还是说了?”
闻月点点头,道:“他们极力否认,现在也没有证据。就这么囫囵过去了。”
“平白让你担了罪名,怎么囫囵过去?”顾惟愠怒,道:“不是还有一个女子在场吗?”
“她没有听真切,姑娘家突然经历这么多,心里慌了,肯定记得不清楚。”
顾惟冷哼,不满道:“你也是小姑娘家。”
闻月倒是笑了,舒展愁容,说:“我已经嫁人了,怎么是小姑娘。”
“我说是,那便是。”
闻月心情好转了一些,暂时把自己的委屈抛之脑后,想到郡王说的话,道:“我觉得三郡王一直试图激化矛盾,但是又不像是真心关切平玟,更像是要将我们和楚州放在对立面。”
“他能够做出刺杀你的举动,自然不是好人。”顾惟凝神,说道:“他应该不会轻易让这件事情过去。之后还会有行动。我们还是早做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