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谋妆
皇宫后苑内,一身官袍加身的曾大人手中执着黑子,微拧着眉的思量着怎么破眼前的这盘棋局,而在他的对面,相比于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一身龙袍的男子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玉色的棋子在指间把玩着。
“这几日,朝廷似乎不太平啊……爱卿你说,可是如此?”
男子开了口,声音里似乎都带了笑意,曾大人将手中的黑子落下,听得他的话,忙抬手作揖。
“回禀皇上,臣……不知。”
“哦?”
皇上落下白子,却是抬了头,瞧着眼前低首敛眉的人。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微臣不知。”
“……”皇帝敛了眉眼,悠然开口,“阿瑛啊,你可还记得十多年前?”
“……臣,记得。”那人的声音微涩。
“你倒是记得清。”皇帝嗤笑出声,指尖执着白子,默了半响,忽的开了口。
“你说,当初她怎的就选择了你呢?”
他没去看对面那人是如何的神色,只是继续漫不经心的说着。
“当初明明是朕先遇到她的,朕百般对她好,舍不得她有一丝的委屈,你说,她为何最后还是选了你呢?”
“……臣,不知。”
“好个不知!”
皇帝怒笑,却是很快隐了下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原本的怒容带了些许笑意。
“阿鸢很像她,你知道吗,每次阿鸢站在朕的面前,朕就感觉好像她又重新回来了一般……”
“皇上!”曾大人忽然抬起头,目光毫不畏惧的看着眼前面色恍惚的一国之主。
“她已经死了。”
言语落下,那人的衣袖已将面前棋钵里的白子扫向对面的人,后者不闪不躲,硬是将一切接了下来,有几枚白子掉在了桌上,发出轻脆的声响。
死一般的沉寂。
“曾瑛,十多年过去了,你老糊涂了罢。”
皇帝抬了手,执起桌面上的一枚白子,虽是笑着,却无端让人心生冷意。
“该你了,爱卿。”
“……是。”
今日的棋局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所以在曾大人连输几局后,皇帝怜他焦虑模样,便好心放了他一回。出了宫门的时候,曾大人回首望了一眼朱红的宫门,似乎是站了一会儿,便回了头,却不知为何身形比来时佝偻了些许。
然走至一处拐角,一个面上带笑的俊朗少年抬手将他拦了下来。
曾大人瞧着他和他身后的马车一眼,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叹了口气,便声音略微沙哑的开了口。
“走吧。”
少年咧开了嘴,笑得好不灿烂。
“大人请!”
――――――――――
另一边,长欢楼里人声鼎沸,所有人或好奇或看戏一般望着眼前的闹剧。
陆家公子身形散漫的坐在那,双脚抬起搭在面前的桌上,几个小厮在旁边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而他们的面前,面上带着青紫伤痕的阿布被捆绑着跪在地上,咬着牙看着坐着的人,而其身后,一身破旧青衣的楚家公子低垂着头,手里拿着书卷,让人看不清其面上的神色。
“怎么,狗急了想咬主子?”
陆家公子冷笑一声,却是朝着身后招了手,只见得几个身形莽壮的大汉走了过去,狠狠地踢着瘦弱的少年,后者硬是不吭一声,只是目光恨恨的盯着陆家公子,后者瞧着,更是冷哼一声。
“给本公子打,往死里打,打得他不再敢看本公子一眼!”
“这是要打死人啊……”
有人忍不住小声开了口,却无人敢上前一步,只瞧得地上的小厮被打得快没气了,一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陆家公子对面,却只见青衣的少年郎低垂着头,嘴角竟还是一成不变的温和笑意。
众人心中莫名一寒。
“这人,莫不是疯了吧,自己的小厮都快要死了,竟还在那里笑?”
“都说楚家的这个二公子从小犯了疯症,莫不是真有此传言?”
“唉,造孽啊……”
“楚歌莫,你还真是没心肝儿啊。”陆家公子瞧着他带了笑的模样,一时冷笑出声。
“楚歌莫,你还真是跟个懦夫一样,也是个没眼瞧的,真亏得你还能活到现在,哦,对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陆家公子面上的笑忽的变得些许诡异。
“本公子若没记错的话,楚公子的娘亲,是西域的一个舞妓吧!”
他将“舞妓”二字咬得清晰,以至于惹得四周的人皆是一愣,然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那陆家公子已是好不自在的往后一躺,面上带了诡笑。
“据闻楚大人姬妾乃西域第一舞妓,无人能比,每日惹得多少男人心心念念而不得,说什么只盼得一心人,守着什么贞节牌坊,小小的一个贱婢,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当真是可笑至极!”
“你这个畜牲,你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本来已经快要晕了的阿布听着这些话,只气得身形发颤,目眦欲裂的瞪着猩红的眼眸,恨不能将面前的人撕咬得渣都不剩,却因一时气急攻心,喷出了口心血,便彻底的晕了过去。
陆家公子颇为嫌恶的撇开了眼,好心情的望向对面的人,却只见那人依旧端正的站在那低着头,似乎什么也未曾听到般,温润如初。
“楚歌莫,你果真是没心肝儿的啊!”
没有看到想要看的,陆家公子一时气得咬牙,然言语刚落下,却见得对面的那人终于抬起了头,仍旧是笑着的,略显苍白的眉眼温润如和风般。
陆家公子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凉意。
“陆公子,可是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无事,可是能让某将某的随侍回去”
陆家公子面上一狠。
“楚歌莫,你娘亲就是个千人躺万人睡的妓子!”
“楚歌莫,你就是个孽种!”
……
死一般的寂静。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气息,不敢喘一口气,而陆家公子也终于如愿的看到那青衣瘦削身影微微晃了些许,阴狠的面上一时得意的笑了起来。
“楚歌莫,要我说,你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你娘亲应该已经死了吧,啧,真是可惜,本公子还想着瞻仰瞻仰这所谓的大名鼎鼎的西域舞妓呢。”
“楚歌莫,你娘亲是下贱的妓子,出身摆在那,你也别挣扎了,本公子看你有几分姿色可言,估摸着是继承了你家妓子娘亲的模样,若不然也跟你家妓子娘亲一般,出去卖卖姿色,说不定还比你娘亲讨人喜欢,你们说对吧。”
他说完,面上带了令人恶心的猥琐之意,言语好不恶毒,惹得四周的人皆是面面相觑,一时竟都不太敢观望人群中那一个摇摇欲坠的青衣瘦削儿郎。
陆家公子似乎是笑够了,抬起头正欲说些什么,眼前却是一黑,众人只听得一声惨叫,再回神时,便只见方才还在大笑的陆家公子已经捂着流血的眼睛坐在了地上。
众人愕然抬首,眼前白衣身影一闪而过,便见一个白衣俊郎的少年站在了众人面前,清秀俊朗的面上望着地上惨叫的人,端的是一阵令人心颤的寒意和杀气。
“陆勇齐,你该死!”
一字一句咬着牙的说着,曾鸢此时恨不能将地上的人千刀万剐,清秀的面上寒意森然。
曾鸢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要杀人。
方才在楼上的时候,她将陆家公子辱骂的言语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只气得心肝儿都疼了起来,尤其是看到青衣的那人始终未曾反抗的模样,气恼的同时又夹着莫名的刺疼。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姑娘连忙转身跑到青衣的人儿面前,不复方才的森然杀气,只小心翼翼的抬了头,看着眼前这人怔然的模样。
“你是傻子吗?说你呆子你还真跟个书呆子一样不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你就不知道欺负回去吗?你说你是不是傻?!”
心里气急,曾鸢几乎是咬着牙说完,手却不知何时轻轻抓住了那人略微泛白的衣袖,想与他说不要怕,有她在,可话到嘴边,心里莫名别扭,便也没说下去,只还是忍不住抬了头,却是微微一怔。
青衣的人儿瞧着眼前骂骂咧咧的小姑娘,怔了好一会儿,忽的眨眨眼,与姑娘对上眼时,又眨了眨眼,只下一刻,在小姑娘慌乱无措的注视下,忽的红了眼眸。
“……”曾鸢吓傻了眼。
“为何?”
少年低低的开了口,却是令人心惊的沙哑和轻颤。
“你,你别哭啊……”
曾鸢看着少年儿郎微红的眼眸慌了神,却在听到他低哑的问话时微微一怔。
“为何?”
楚歌莫再次的开了口,从来没有如此刻般认真的望着眼前眸光明亮却又显得有些无措的小姑娘,只不知怎的,方才那陡然滋生的阴暗心思,此刻竟渐渐平息了下来。
“为何要对我如此好?”
他认真的看着她,像是在问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你,你胡说什么?!”
曾鸢几乎是狼狈的往后退了几步。
然还没站稳,那青衣的少年儿郎已是径直上前,修长的指温柔而又不容拒绝的抓住了小姑娘袖下的指,眉眼抬起,也不容小姑娘开口,便笑开了眉眼。
“不过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似乎是在与她说,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般,他背对着人群望她,眼眸里是曾鸢从未见过的暗沉幽深,却是诡异的温柔。
“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如情人般的喃喃自语般,少年眼眸里带着光,近乎偏执的轻轻说着,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反正早就已经放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