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谋妆
徐泽虽不怎么认识顾氏皇族的公主,但对于几个皇子殿下,却是熟识的,毕竟小时,他也是因为那几个皇室公子才结识的曾鸢。所以方才听到顾灵芝唤顾衍小五时,徐泽心下便起了疑心。
“你方才唤他小五?”徐泽若有所思的瞧着顾小公主,后者被他看得羞恼,哼了一声。
“关你何事,我唤他小五怎的了?”
徐泽没说话,一副高深莫测模样,曾鸢到底了解他,实在瞧不下去,抬手便朝他后脑勺重重拍了下。
“想什么呢?你觉得就你这五大三粗,整日舞刀弄枪的模样,能想出些什么?”
“我说阿鸢,你什么意思?”徐泽捂着脑袋,颇有些不满的望她。曾鸢不愿理他,便抬了眼,却在望见对面的那人时一愣。
那是个男子,容颜冷俊,长发冠束,身边跟着一个低眉敛首妇人装扮的女子,抬眼间瞧着男子时温柔得不像话儿。
却是太子顾沥和太子妃。
曾鸢眉眼微拧,而那人似乎察觉有人望他,抬头朝曾鸢望去,冷凝的眉眼越发让人望而生畏。
当然,除了曾鸢。
不过顾沥也只是望她一眼,便没了表情的转过头,在身边侍从的掩护下消失在了人群中。
太子顾沥,皇储之子,今日出现于此,莫不是这边要有什么事发生不成?
曾鸢若有所思,另一边,顾衍实在受不了顾小公主,道了声告辞便要离去,顾灵芝不干,双手捞着他的胳膊直瞪眼,不愿撒手的模样。
“顾小五,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逃,我就把你三岁尿床的事告诉给别人听!”
“……”一片死寂。
徐泽突然发疯似的捂着肚子笑得癫狂,其他人也皆是一副忍笑模样,再看顾衍,面上的表情僵硬得带了些许狰狞。
曾鸢扯了扯唇角,有种想将眼前小姑娘丢开的念头。
“……你已经说出来了。”
“……”顾灵芝果断转身跑远。
“非我本愿!”小姑娘咧嘴笑得无辜,顾衍气笑,半响,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们要去哪?”
“去护城桥的边上,二哥已经在那等咱们了。”曾鸢望着他笑得莫名,好心开口,顾衍冷冷瞥她一眼,没再说些什么。
白眼狼儿!
曾鸢心里哼了一声,也不愿理他,转了头,却发现旁边的青衣儿郎正望着自个儿,在她瞧过去时便是一笑,眉眼越发的柔和。
也不知怎的,曾鸢面上微微一烫,好在四周的灯火比方才亮了许多,掩住了面上的绯意,她便强作镇定的回了头,躲开那人清亮的眼眸。
不一会儿,几人终于到了地儿,而那边灯火宴已快要开始,然周围的百姓太多,几个人勉强能站稳,顾灵芝生性好动,顾衍怕她被人伤到,冷着脸将人护在怀里,小姑娘虽是不愿,但挣了一会儿便弃了想法。一旁的徐泽瞧着她面上心安理得的模样,哼了一声,只当她不知羞耻。
曾鸢在一旁瞧着无奈,身边的百姓推搡得厉害,有几次差点跌到,好在身后那人总是及时伸手,将她身形稳住,曾鸢心里感激,回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望他一眼,道了声多谢,少年却只是微弯眼眸,似乎很是欢喜的模样。
灯火宴,以上千灯火为宴,庆节日之余,喻美好之意,是十月初十这天城中百姓们必要的一个节目。
“我看见二哥了!”
顾灵芝指着桥上欢喜的开口,曾鸢望去,只见两个白衣的人儿站在桥上,姑娘手里拿着小巧的风灯,低敛眉首笑得温婉,年轻的公子站在一边面上含笑,温润如玉。
那二人也是瞧见了他们,便很快走了下来,柳榛儿被曾鸢几人瞧得不好意思,低了眉首站在顾玉身旁,顾衍唤了声二哥,后者微微颔首与他示意。一旁的顾灵芝争着要放风灯,顾衍无奈,便遣身边的侍卫买了几个小巧的过来,小姑娘抱着心里欢喜,惹得身旁的徐泽不屑。曾鸢也是好奇,便拿来一个,只是不知该写些什么,面上颇有些苦恼,楚歌莫站在一旁,看着她勾了唇角。
“阿鸢可有想要的?”少年音色温雅,曾鸢闻言,望他一眼,挠了挠脸。
“说起来,我好像也没什么想要的……”
“世人皆有欲。”楚歌莫笑,“或心生妄念,或求而不得,终归不过是心底里的欲求作祟罢了。”
“照你的说法,这世间里就没个无欲无求的人了?”曾鸢笑得莫名,“书呆子,既然如此,那你呢,你的欲求是什么?”
“阿鸢呢?”楚歌莫没有答她,也不知是这灯火的缘故还是其他,少年的眉眼柔和得不像话。
“阿鸢想要什么呢?”
“……”曾鸢转了头,没再看他,“我没什么想要的,即便是有,也已经找不到了。”
楚歌莫无言。
“阿鸢……”少年忽的开了口,莫名悱恻,曾鸢回头,却撞进一双幽深眼眸,仿若魔怔了一般,曾鸢张了张口,一时哑然,就那样与他相视着,尔后只瞧见那少年郎再次的启唇。
远处寺庙里的和尚抬了手,撞响了节日里的佛寺古钟,钟声悠扬而空灵,一刹那间,满城灯火齐放,带着细微的光亮,将这个世间映照得通明,凡人们虔诚的低了首,双手合十,祈祷着各自的念想。
唯有曾鸢与楚歌莫,在这万千灯火下,不求所念,不启神明,就那样望着对方,失了神色。
“我之所念,得见一人,心生欢喜,不过而已。”
那少年眼里映着身后的人间灯火,如是说道。
“落雪了!”
身边有人惊呼出声,曾鸢恍惚抬首,一粒雪子落于眉心,微凉。也不待她反应,那人已是抬手,修长的指轻点在姑娘眉心,又好似落在了心上。
“得见一人,心生欢喜。”
少年低眉浅笑。
“不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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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过后,便是寒冬,曾鸢也越发不愿出门,每日的待在屋里看些杂书或处理甄娘送来的账本,倒是清闲。
今年的雪比往日来得早,现在外间全给白雪覆了个遍,顾灵芝玩心重,便想着邀曾鸢出去玩雪,后者不愿,只想裹着厚重的衣袍待在屋里烤着炭火暖身子。
这几日曾府实在平静,曾大人已是连着几个月早出晚归,久了之后曾鸢也觉着奇怪,却是不好开口,她很少会过问曾大人的事,后者也从来不怎么与她交谈,久而久之,便是开口也觉得麻烦和别扭。
只是她还未决定好,晚间时那边已经派了小厮过来,说让她去书房一趟。
曾鸢赶到书房时,天已经黑了个遍,书房里点起了灯,中间有个颇大的火炉,炭火烧得通红,暖和异常。
曾瑛自是知她来了,却没开口,手底下不知在摩挲着何物,曾鸢抬眼望去,只瞧见一角。
“不知父亲找我来有何事?”
那人摩挲木盒的动作微顿。
“明日,你便及笈了罢。”
“……”曾鸢一怔,拢在袖里的指尖一颤,也说不清心里是何感觉,只是听着他说的话,有些恍然。
曾瑛抬了头看她,满面的平静之色。
父女二人就这样静默无言。
对于自己的生辰,曾鸢没多少记忆,只记得以前娘亲特意叮嘱过她,因为她是十二月份大雪之日来的,便也记住了。后来娘亲走后,曾大人只顾着朝廷里的事,对她没怎么管教,久而久之,关于过生辰的事,曾鸢也没怎么去在意了。只是现在突然听到曾瑛提到这个,曾鸢惊讶的同时有些莫名嗤笑,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记得。
“父亲想要说些什么?”恍然过后,曾鸢抬首,目光清浅的看着眼前的人。那人亦是看她,面上多了以往不曾有过的沧桑之色,鬓角的霜白也似乎比以往更多了些。
曾鸢瞧着,微愣了会儿。
“你且过来。”曾瑛没管她是何神色,只唤她上前去,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才颇有些不舍的将桌上一个木盒推至曾鸢面前。
“你打开瞧瞧吧。”
曾鸢依言接过,发现这木盒有些眼熟,打开看时却是微微一怔。
是一个玉镯。
玉镯是普通的翠玉淡色,许是之前断过,有一处用金丝嵌着,竟是极为好看。
曾瑛瞧着她怔愣的模样,目光扫过玉镯,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这是殷娘的遗物。”
曾鸢身形一颤。
殷娘是她母亲的名儿。
“殷娘走之前,将这个玉镯交给了我,跟我说过,这是你外祖母交与她的,如今我便将它给你。”
“……”曾鸢无言。
“阿鸢,你可怨我?”良久,那人开了口,声音略微沙哑,曾鸢心下有些乱,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能无言的站在那。曾瑛瞧着,默了会儿,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张了张口,终是转过身去。
“明日既是你的生辰,我也不会束你,不过你小心些,切勿招惹是非。”他语气微顿,尔后摆了手。
“你回去吧,莫要着凉了。”
“……是。”
曾鸢关上门时,抬头朝里间望去,那人始终背对着她,身形比以往更加的佝偻。手中的玉镯有些凉,凉得曾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粒雪子落在她的后颈,惹得她微微瑟缩了下,抬头,望见漫天徐徐而下的雪粒儿。
又落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