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谋妆

第二日用早膳时,曾大人破天荒的起了个晚,也没说什么,匆忙用完早膳后便要去上朝,只是走至门边时顿了脚步,转身神色颇为莫名的瞧着曾鸢,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开口,惹得曾鸢被他盯得不自在。

“父亲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女儿说?”

曾瑛略微沉吟。

“今日既是你及笄之日,此后也该收点心,做好一个女儿家模样,若是以后我不……若是以后你去了别处,也能照顾好自己,免受了他人欺负。”

“……我省得。”

“你性子要强,平时我说什么你也不愿听,如今你已是及笈,便也多明一些事理,性子也收敛些,遇着事莫要冲动,实在没法了便尽量和气处理,莫要惹事上身。”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没了言语,只是目光极深极复杂的望里间的小姑娘一眼。

“阿鸢,这些年来,我枉为人父,如今也是无话可说,只望你以后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要开心的。”

言语落下,人便匆忙转身离开,也不知是不是曾鸢的错觉,那人离去的身影有些狼狈。

不愿去管心上那莫名的杂乱心思,曾鸢敛了眉眼,掩住底下的些许措意。

虽是及笈之日,但曾大人并未吩咐大张筵席,曾鸢也无心于此,因此只是赏了下人们银钱,便一个人出了曾府。

片刻之后,曾鸢便出现在城外的一处荒间。

说是荒间,不过是无人打理留意的地处罢了,曾鸢也不明白娘亲当年为何坚持葬身于此,现在想想,她或许明白了几分。殷娘生性刚强,却偏喜好宁静,在人世时受了太多纷繁叨扰,便只求死后留一身清净了。

如同往日般,曾鸢打理了一下周边的杂草和积雪,摆好祭品,点了香放好,便跪在地上烧着纸钱,一个人在那里念叨。

“娘亲,阿鸢今日及笈,今后便是一个大姑娘了,往日里阿娘你总是笑话我个头小,今日总不能再笑话我了罢。”说完自顾笑了起来,却又很快暗了神色。

“阿娘,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是很怨父亲的,他总是对我百般说教,将那些世俗事儿往我身上作弄,明知我不喜欢,他说是为我好,可不见得我何时欢喜过。”

“可是阿娘。”曾鸢想起了今晨那人鲜少的叮嘱言语。

“今晨他忽然跟我说了很多,没有说教,虽是平常,却让我觉得莫名,心下慌得莫名。”她笑,“阿娘估计又在笑我了。”

说着说着,便低了头,神色有些悲戚。

“阿娘,我想你了……”

有风吹过,带了冬日里的寒意,曾鸢打了个冷颤,手里的纸钱不知何时已经烧完,那些烟灰儿被风吹得四散,于茫茫天地间无处的飘零。

曾鸢正是悲凉之际,身后忽然传来声响,她吓得回了头,高声呵斥。

“何人在那?”

那边安静了会儿,便听得一个似惊似喜的声音传来。

“……可是阿鸢?”

曾鸢一愣,也顾不得猜想,那人已现了身,往日青裳换成了一身黑白相间的衣袍,清俊的面上温润如玉。

“楚歌莫,你怎的在此?”曾鸢望着他面上惊奇,后者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唇。

“今日是我阿娘忌日,便出了城,远远望见这边人烟生起,便过来看了看,没曾想是阿鸢你。”

“你阿娘的忌日?!”曾鸢张了张唇,神色莫名,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而那少年只是眉眼舒展,似极风月清浅。

同是祭拜已故亡人,曾鸢一时有种同病相怜之感,便想帮着一起去打理他娘亲的墓,两个亡人的墓相差了一里多地儿,二人好不容易到时,曾鸢只瞧见那一方地里坟堆小得几如平地,若非前面立了块石碑,还真看不出来。

只是走近了,曾鸢颇有些惊讶,因那个墓碑上除了立碑时日,便没了其他字句。

虽心生好奇,但到底是他人家事,曾鸢不便多问,便跟着楚歌莫一起扫了周边的积雪。

弄完之后,曾鸢便瞧见那个少年开始祭拜,他祭拜的方式与常人不同,只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算是祭拜成了。

曾鸢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模样,楚歌莫自是瞧见了,只对着她笑了笑,忽然正了神色。

“阿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完便拉了小姑娘的手,也不去瞧她何种神色,便朝着一处密林走去,曾鸢被那人温热的掌心熨得发烫,一时有些糊涂,只待她反应过来时,面前已出现了一片梅林。红的黄的白的都有,各自争相怒放着,便是白雪也掩不住那般亮丽的美色。

曾鸢瞧着,心里忽然莫名欢喜,便挣开身旁人的手跑了进去,站在林子里,一会儿折枝梅花,一会儿嗅嗅梅香,实在欢喜极了便站在那抱着怀里的花儿转圈,眉眼笑得好不开怀。

楚歌莫站在外间,瞧见花海中小姑娘笑得开怀模样,心里便也跟着欢喜了起来,眉眼间也越发的柔和,眼里满是那人俏丽的身影。

“你是如何发现此处的?”

在里面嬉闹了会儿,曾鸢到底还是有些脸皮薄,被那人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便声音轻脆的询问,楚歌莫笑了笑,朝她走了过去。

“此处是我几年前无意发现,原本是一处农户所种,用以卖钱,后来农户搬了出去,便没再打理,任它自生自灭,却不想会成如今这般别致美景。”

他正说完,已是到了曾鸢面前,比曾鸢高了半个头,曾鸢仰头望他,只见那人眉眼比以往越加的柔和,清亮的眼眸里清晰的倒映着她的模样。

一个小小的绯红花瓣儿落在了曾鸢眼角,有些发痒,她抬手正要抹去,眼前少年如玉的指已缓缓抬起,将那花瓣儿轻轻抹去,指尖略过小姑娘精致的眉眼,有些微凉。

曾鸢眨眨眼,试图将心里那些莫名的颤意压下。

但很快,小姑娘好似想到了什么,有些没忍住,便作漫不经心模样的开口。

“其实今日是我生辰。”

那白裳的少年还未离去的指尖一顿,似乎并未惊讶,眉眼含笑的望她,曾鸢被他瞧得生了恼意,索性放了开来,理直气壮道,“今日乃是我生辰,今日之后我便是十五的姑娘了,说起来之前让你叫我阿姐,你可别忘了。”

好好的气氛生生给破坏了个尽,楚歌莫眨眨眼,颇有些惊讶。

“阿姐?”

“是也。”曾鸢满意的点头,“我之前便跟你许诺过,现今我已及笈,日后你若是有难,或是有人欺负你,只管找阿姐我,定给那些人好看!”

说着握了拳,在少年面前晃了晃,惹得后者笑得有些无奈,忍住将眼前小手握住的念想开了口。

“既是如此,若我不做些行动,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了?”

言语落下,便见得眼前的小姑娘咳了声,有些恼的瞪他一眼,言语带了嗔怒。

“你个书呆子,真是笨死了!走了走了!”

说完便甩了袖,不愿理他的转身赶紧离开了此处,楚歌莫瞧着那人带了些许慌不择路的身影,一时眸眼里的笑意深了些,不慌不忙的跟在小姑娘身后。

因为冬日的缘故,天黑得早了些,这会儿已是有了些许暗色,二人没在外面停留,很快便进了城,而小姑娘这会儿脾性大,不愿理人,直冲冲的往前走,便不小心与人撞了一块儿,好在曾鸢底盘儿稳,往后趔岨了几步方才站定,只是怀里的梅花散了一地,现下心里越加的恼了。

“哪个不长眼的,急着见阎王去吗?”

对面那戴了面纱的人好不容易站定,听了她的话,一时有些气笑。

“我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原来是个急着见阎王的!”声音娇俏,隐隐带了稚色,曾鸢被气得发恼,一时也没察觉出来,只冷声一哼。

“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粗莽无礼,莫名其妙!”

“你!”曾鸢被怼得无言,那人见她无话可说,便是得意的哼了一声,转了身说一句“后会无期”后,便很快没了人影。

“阿鸢,可是出了什么事?”身后的少年郎温声问道,曾鸢这会儿气极,回头瞪他一眼,便又继续往前走,只实在不愿理这个书呆子,后者被她瞪得无辜,却也好脾性的跟上去。

今日曾鸢没打算早些回去,中途便想着拐个弯去长欢楼,只是还没到,路上差点被官家马车撞到,曾鸢气极,正欲呵斥出声,抬眼却见驾车的人是顾玉身边的侍卫折原,瞧见是她时面上一喜,唤了一声“曾姑娘”,便只见马车里的人着急的探出了身子。

“二哥,你怎会在此?!”曾鸢微讶,顾玉却没管,只没了往日里的沉着大气,急急的下了马车,面色有些发白。

“阿鸢,曾大人出事了!”

曾鸢面色一变,却是牵强的笑了笑。

“二哥莫要玩笑了,我父亲今早才去上的朝,怎会出事?”

顾玉面色难看的低了头,与她小声耳语。

“今早本是无恙,只是曾大人不知为何,突然拿出匕首朝皇上刺去,惹得朝野震惊,皇上亦是大怒,下令要将曾大人处死!”

“怎么会?!”曾鸢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