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谋妆

历治二元春,三月三,和风无雨,宜嫁娶,宜出行。

京都里的百姓们面上带着喜庆,赶着去郊外耕植梁田,商贩们一大早的便摆好了摊位,买包子的,买野味的,买奇珍异宝的,应有尽有。大家商铺里,显贵家的公子小姐们在奴仆的陪同下,挑选着自己喜欢的物什,若有喜欢的,手一指,旁边的掌柜便觍着脸的上去,面上笑得比花儿还艳。

一家客栈内,说书先生敲着手里的板儿,有模有样的开腔。

“话说这几年前啊,咱京城里出了个名人儿,此人姓曾,奇女子也。”

底下有人起哄,“李老头儿,你又要卖什么关子,小心胡说八道,被官府抓了去。”

“哎哟,这可使不得。”说书先生摇头晃脑,“我今日说的这人,据说当年可是受了天恩的奇人,身为女子,不爱红妆,整日与男儿厮混一处,偏生又没人敢说半句。”

“你说的可是那曾家小姐?”底下有人喊出了声,说书先生眼一瞪,“你这小儿,当心隔墙有耳,赶紧的离开,也别连累我李老头儿。”

众人哄笑,那李老头儿瞪了一会儿,又自顾的抚着没有多少的胡须,面上可惜,“可惜啊,好好的一个女子,到最后偏偏得了个家破人亡的身世,只得去了寺里吃斋念佛,可惜,可惜!”

“兔死狐悲,你这老头儿好生虚伪!”有人哄笑,李老头儿气红了脸,狠狠瞪那人一眼,“若说我李老头儿虚伪,这世间又有几人是真性情?!谁不是兔死狐悲的主儿?处以乱世,谁还不是低着头做人?”他又摇起了头,面上带着些许不屑之色。众人实在看不惯他这个模样,便在底下不停起哄,抖搂着他往日的糗事,李老头儿被气得发抖,正想破口大骂,却突然听得底下有人小声开口。

“听说,那曾家小姐……今日便要回京了……”

那人言语落下,客栈里默了会儿,便很快哄闹成了一片。

“这都过去五年了,那曾家小姐竟是要回来了?”

“曾府早就没了,她回来能做什么?”

“据说长欢客栈是她手底下掌管的,莫不是要回来经商不成?”

“当真?”

“可惜了,好好的姑娘,没了身份倚仗,单靠着一家客栈,能做出些什么?”

“谁知道呢?”

众人窃窃私语,此刻已经没了听戏的念头了,上方又一次被忽视了的说书先生叹了一声,又兀自的打开手里的折扇摇起了头,嘴里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这京都,怕要变天咯!”

晌午时分,老天估计看不惯这人间的喜庆劲儿,才艳阳高照了会儿,便很快阴云密布,不消片刻,便落了雨,街上很快的没了人影。

三月的雨大多缠绵,细细密密的温柔得紧,护城河堤上柳色青葱,而此刻京城十几里外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正急匆匆的往前赶着。

小道路面崎岖,好在驾马的人动作娴熟,马车只是轻微摇晃着。过了会儿,一只玉白的手掀开前面的车帘,露出一张俏脸,那人抬眼瞧着细密的雨丝,面上颇有些担忧。

“小哥儿,请问还有多久能进城?”

“姑娘莫慌,这雨不大,大概两三个时辰左右便能进城。只不过小道不比官道,到底陡了些,姑娘和你家小姐若有不适的地方,可以跟我说一声。”

驾马的男子模样憨厚,惹得姑娘掩唇轻笑了声,眉眼秀丽得紧,瞧得男子险些失了神。

“有劳小哥儿了。”

姑娘说完便放下了帘子,俏丽的眉眼被掩了去,男子面上闪过一丝遗憾,却很快认真的赶起了马。

要说外间细雨缠绵,这马车里面便是宝马香车似的,暖炉儿香气四溢,还有些装着茶点的暗箱,而里间的榻上,一白衣女子身形慵懒的斜倚在茶几上,一手撑着脸侧,一手颇为懒怠的翻着茶几上的书页,姣好清丽的面上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薄凉之色。

小丫鬟添了茶,瞧着自家小姐一副无关模样,面上纠结了会儿,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小姐,谷雨有些不明白。”

白衣的姑娘没有抬头,只轻轻的应了声,目光依旧看着手里的书。

“小姐,奴婢曾经听你说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们这般大张旗鼓的回去,会不会有心怀不轨之人使什么乱子啊……”

“那依你之言,我们该如何?”姑娘抬起了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谷雨面上一怔,却是很快低头,声音带了些惶恐。

“是奴婢冒犯了。”

“……”曾鸢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颇有些疲倦的闭了眼,揉着眉心。

“还有多久进城?”

“大概两个时辰左右。”谷雨低着头,言语仍旧带着些许惶恐,细听之下,似乎还夹着些许委屈。曾鸢自是察觉,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声,抬眼望着茶几上的书。

“谷雨,你可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

“……未曾。”

“如今我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的回去,一是为了给京城里那几个老家伙儿提一个醒儿,告诉他们曾家还有人,另外一个便是想探探皇上的意思,且不说会有什么动静,我这般回去,只怕有些人心里不会太平了。不过……”

曾鸢勾了唇,略微讥讽。

“五年前发生的那些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该来的总会来,他们一个都别想逃掉!”

“谷雨,你只需记得,我自有我的主张!其他的事,我会一点一点的给他们算清楚。”

“奴婢知道了。”

曾鸢看着她还是有些惶恐不安的模样,一时有些无言,颇为疲累的揉着眉心,也不知怎的,自从几年前的那场大病之后,她身子便虚弱了许多,哪怕是经鬼谷神医亲自调理,仍旧不时觉着疲累。

“我现下有些困了,若是到了京城,你叫我一声。”

“是!”谷雨应了一声,动作娴熟的拿起一块软枕放在曾鸢身后,曾鸢闭了眼往后靠了靠,清丽的面上带着她这般年纪不符的疲色。

马车里暖香四溢,是白芷特地为她调的安神香,曾鸢虽不喜,但耐不住那小姑娘一向面瘫的脸上挂了楚楚可怜的模样,便一直用到现在,虽不至神丹妙药,但到底还是让曾鸢安稳了几日。

马车摇晃,外间的细雨汇聚成流,从车檐上掉下来,嘀嗒的响着,扰得人实在心烦。

曾鸢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大片的火色,她看到有个人站在里面,目光平静的看着自己,尔后转了身,任凭她如何的大声呼唤着“不要”,那人始终不曾回头的朝着那片火色中走去。

曾鸢咬着牙,眼里的泪止不住的流,是如同火光一般的绯色。

曾鸢醒来的时候,外间的雨还没停,谷雨坐在一旁点着脑袋打盹,曾鸢瞧了一会儿,伸手抬袖,将面上的冰凉抚去,尔后目光平静的看着前面晃动的车帘。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曾鸢面上一怔,谷雨这会儿被晃醒了,险些跌了去,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曾鸢,见她给自己使了眼色,忙转身掀开车帘往外间看去。

“小哥儿,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小哥儿挠了挠头,有些纠结的抬手指着马车前面的不远处,声音喏喏。

“那里好像……躺着个人……”

“人?”谷雨一愣,曾鸢执书的动作一顿,眉眼不抬的淡淡开口。

“去瞧瞧是何人挡道,若是死人,搬到一边就是。若是还有气儿,把人叫醒,让他自个儿让路。”

“……”那小哥儿听着里面传来的话,一时有些汗颜,心里暗道哪家的姑娘如此彪悍,却是将马车赶近了些,尔后下车小心的前去查看。

“姑娘,这人的衣着不菲,应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遭了难,似乎是昏迷过去了。”

“把他弄醒,叫他自己让路。”

姑娘声音不变,透过三月的雨幕,不知为何,竟让得赶车的小哥儿生生打了个冷颤。

“姑娘,这……这不太好吧……”

“你替谁办事?”

声音里带了冷意,那小哥儿心里一颤,也没再说什么的披着蓑衣上前,只待看清那人模样时一怔。

心下叹一声这公子生得一副好面孔,竟让得他也失了神,这会儿竟是下不去手了。

谷雨看着那个小哥儿一副纠结模样,担心里面的人再次开口,正欲喊那个小哥儿动作快些,身后的车帘忽然被人掀起。谷雨吓了一跳,回头就瞧见自家小姐眉眼清浅的望着不远处的场景,也不待她反应,便顾自的跳下马车朝那边走去。

谷雨赶紧从马车里拿出一把伞,跟上前去给姑娘遮雨。

那小哥儿这会儿正纠结着要不要下手,忽然觉得身边带了浅淡的香,他抬头,望着雨幕中白衣姑娘姣好朦胧的面庞,看直了眼。

曾鸢没去管他,径直走到昏倒的那人旁边,低下头瞧过去,待看清那人模样时,也是一愣。

那人着了一身翠竹似的青衣,身形修长,这会儿趴在地上,只露出半边精致似的脸,肤白如美玉,眉眼狭长,虽是闭着,却难以猜想这人睁眼时会是如何的风华模样。似乎是觉着难受,他微微抿着唇,眉间轻蹙。看得人忍不住心生怜意,想将那白玉似的眉眼皱褶抚平。

曾鸢拧了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公子,忽的勾起唇,似笑非笑的模样。

她回京的消息才不过传出去一两日,便有人来堵了她的去路,当真是有趣得紧了。

曾鸢站了起来,没再看一眼的转身朝马车走去,谷雨忙跟其左右,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姑娘漫不经心的开了口。

“将他搬上马车。”

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