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谋妆
楚歌莫的娘亲是在他八岁的时候去世的。
娘亲下葬的那一天,几乎所有人都哭着,就连一向严谨肃然的父亲也是哭得狼狈,唯独他,从娘亲起棺到下葬,小小的孩子始终笑着,却莫名的怖人。
“你不会哭吗?你的娘亲死了,你为何要笑?”
有人声音尖利的询问他,甚至将他推倒在地,可他依旧毫不在意的笑着,然后缓缓的开了口,漫不经心般。
“为何不笑?”
他想起了娘亲离开时对他说的话。
“楚哥儿,莫要哭,娘亲走了,莫要哭,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莫要哭,听到没有!否则的话,你便永远再见不到娘亲!”
他怕极了,颤抖着想去抱她,想去她的怀里,可是那个女人却是恶狠狠的推开他,然后被他身后的一群人围了起来,不论他怎么唤,都没有人应他。
“为何不笑?”
他还是笑着,眸子里是怖人的黑。
所有人都说楚家二公子疯了,傻了,他不在意,只是穿上了青衣,拿起了书卷,整日里一副书呆子模样。
楚歌莫从未有这般感觉。
近乎无措的一个人在人群里站立着,想回到那人身边,想重新牵着那人的手,可是抬眼间净是些陌生的面庞,无端令人心生了惧意,却是不知该怎么办。
在哪?你在哪?
少年急切的穿梭在人群里,四周人的欢声笑语此刻似乎全变成了面目狰狞的鬼怪,目色贪婪的朝着他伸手,似乎要将他拖入深不可见的万丈渊底。
心生绝望而又无可奈何!
仿佛世间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僵硬的在人群里站着,随波逐流。
“阿鸢……”
无意识的唤着,像亟待归家的亡命之徒般,抬首间,少年红了眼眸,若那些苦苦挣扎于世间的人一般,一瞬间的绝望孤寂扑面而来,将他五年来如死水般的内心掀起了骇浪。
“书呆子,书呆子!”
是谁人在唤他,急切而又欢喜?
人群中的少年怔愣着回了头,苍白俊秀的面上带着令人心惊的绝望气息,眼眸绯红似血,一下子叫寻过来的小姑娘心里狠狠一颤,竟是无端的生了几分难耐的刺疼。
“书呆子,我在这,我在这!”
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他那边伸出了手,奈何人太多,让得姑娘娇小的身影时隐时现,而那少年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叫唤般,苍白着脸,目光直愣愣的望她。
这个呆子!
曾鸢气急,又莫名有些心疼,只当他被吓得失了神,便努力的朝他那边挤去,身形跌撞,有好几次还差点被推挤到地上,然而那朝他伸过去的手却始终未曾放下。
那边少年失神许久,像是突然回神一般,身形一颤,竟如同疯了一般朝着她那边挤过去。
人影憧憧,周围裹挟着欢声笑语,只此刻那二人逆流而上,不顾身边人的谩骂出声,挣扎着彼此靠近。
近了,近了!
少年睁大了眼眸,未曾注意姑娘眼里的欣喜之色,只目光怔怔的望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纤细掌心。
指尖相触的一瞬间,那二人心间俱是一颤。
于人世繁华中,两双小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像极了荒野中生死纠缠着的枯枝藤蔓。
“拉紧点,下次再放手,我可不会再回来拉你了。”
紧紧的拉着少年的手,曾鸢敛了眉眼,试图将言语中的颤意压下,只是那少年未曾说话,如她一般将她紧紧拉住,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人的指尖似乎发着颤。
“喂,你听到没有?!”艰难的将身边的百姓推开,未得到回应的姑娘忍不住抬了头,却在迎上那双红得骇人的眼眸时心下一颤。
那人眉眼逆着身后的人世灯火,眸里的光明亮得令人心惊。
“嗯,不会了。”
儒雅俊秀的少年紧紧拉着她,苍白的面上带着笑,眸光如夜里的星火般脆弱而又明亮。
“再也不会放手了。”
永远都不会……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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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曾府中的后院里,谷雨心里着急的来回踱着步,只盼着自家小姐赶紧的回来,否则要是被大人发现的话,父女二人肯定又要争执一番。
她正想着,外间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谷雨心下一喜,忙去开门,只是在瞧见是大人身边的随侍小厮时白了面庞,只差点双腿一软直接跌在了地上。
“大大,大人,您怎么来了?”心下一阵慌乱着急,谷雨连忙朝着小厮身后的曾大人福了身,后者却不怎么理她,只开了口,言语间似乎带着怒色。
“你家小姐呢,让她出来见我!”
“启禀大人,小姐她,她已经歇下了……”
“放肆!你竟还敢替你家小姐说话?你当我不知她今日出了门是吗?”
谷雨面色一白,直接跪伏在了地上不敢言语。
曾大人瞧着她的模样,一时全部的怒火憋在了喉间,身形气得发了颤,指着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你了半天,最后也只得狠狠的挥了袖。
“待那孽女回来后叫她来我书房一趟!”
说完便转身愤愤的离了去,只待院里终于又静了下来,跪在地上的谷雨才颤颤悠悠的抬了头,抹了一把面上的冷汗。
这边曾大人心里气急,本来有了的些许困意生生被曾鸢今夜的举止给气走了,这会儿没了睡意,便遣了身边的小厮退下,一个人在书房里琢磨着待会儿该怎么训斥那个无法无天的丫头。
只是他还没想好,屋里的烛火无声摇曳了下,曾大人沉思的神色一顿,之后缓缓抬起了头,无声的瞧着眼前不远处阴影中凭空出现的黑衣身影。
“曾大人真是好兴致。”
那人低笑出声,声音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沙哑之色,未曾动过身子,曾大人眸色一颤,却是很快的起身低敛眉目,神色恭敬。
“大公子今夜突然来访,曾某惶恐,却是不知大公子有何事?”
“你倒是知进退。”那人似乎是嗤笑一声,声音里带了些许漫不经心。
“这几日太子那边的人似乎不太平静,这几日朝堂之上可能还需要曾大人你添几把火呢。”
曾大人面色微白,这会儿已经站直了身,面色稍许难看和不虞。
“大公子,曾某之前就已经说过,不会插手皇室争纷。”
“曾大人,你果真是是老糊涂了。”那人冷笑一声,言语中仍旧是不变的漫不经心,“曾大人可别忘了,当初是谁说的尽心心竭力,表的耿耿忠心,曾大人觉得你如今还有退路可选?”
“哦,对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言语中的笑意似乎又深了些许。
“曾大人莫不是忘了曾鸢那小丫头?若是曾大人不介意,我倒是愿意让她听听当年的那个秘密。”
“你!”
曾大人面色一变。
“你莫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那人冷笑,“曾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她知道了自己不该冠上这曾姓,该是何种模样,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你要我如何?”
男人终是低了首,那一瞬间,整个人似乎又苍老了不少年岁。
阴影处传来那人如毒蛇般沙哑的轻笑。
“曾大人果真是明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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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天色也不晚了,我先回去了。”
将眼前的少年送回了院中,曾鸢低敛着眉首,从方才在街上起便有些不太敢看眼前少年的说道,说完后又有些心虚的抬眼悄悄瞥一眼那人,却在对上他温润如初的眼眸时心下一跳,竟多了一丝慌乱。
“你,你看我做甚?!”
一时有些羞恼的开口,拧巴着袖子一脸的别扭,这般少有的姿态让得楚歌莫微微一怔,却是很快低笑出声。
“曾姑娘生得好看,某一时瞧得入神了,还望姑娘恕罪。”说完似乎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敛着眸子,于是便错过了眼前小姑娘面上怔愣过后的一片绯红。
“你,你!”被眼前这人有些孟浪的言语给刺激到,小姑娘何曾被人这般说过,便呐呐了几声,一向大大咧咧的性子此刻竟是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怯之意。
却也只狠狠瞪他一眼,尔后身形狼狈的逃离了这片地儿。
一直到那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身形修长的少年站在院中久久未曾动过丝毫,如同过了好久一般,便听得不知谁人轻叹一声。却不知个中滋味是为何。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夜色朦胧中,那人的唇间悄无声息的勾起,眼眸里带了往日里不曾有过的幽深沉静,衬得那唇间的笑,竟无端令人莫名的一阵心惊。
回想起方才街上的那些,掌心中那人温软的气息似乎还未消散一般,惹得楚歌莫忍不住捻了捻指尖,却在听到身后的声响时掩了手里的动作。
“已是深夜,你在此处作何?”男人低沉有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楚歌莫此时已敛了眉眼,转了身面色温雅恭敬的朝着面前的人行了礼。
“孩儿夜里睡不着,本来想去书房看会儿书,却又怕叨扰到父亲,便来了这后院站一会儿,孩儿可是扰了您的休息?”
“……”
身形清朗犹自看得出往日俊雅模样的楚大人站在那,眸色幽深莫名的望着眼前一身轻装便衣的少年儿郎,沉寂良久后方才摇了头。
“早些休息罢!”
说完不待他反应,便转了身离去,独留下师兄低敛眉首的少年站在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