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夏阳的诗曲
唐诗过年的时候回了老家,但由于大老板的召唤,还没出正月,就赶了回来。这样也好,不然家里的老两口整天恩恩爱爱的,倒是让她觉得自己有一点多余。
这边周沫也盼着她回来,一个人过年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唐诗原本以为,她和于天天都不在,周沫没了人照顾,会回周总家里去,至少回去过个年也好,至少能增进一些他们父子的关系。可是他并没有。硬是自己囤了一堆速食、饮料扛了一个星期。还好于天天离得比较近。到了初七,就赶回来拯救他。当然,是在周沫开出了五倍薪水的条件诱惑之下。
诚创年后有一个公益的项目在山区,周建诚急着喊唐诗回来就是因为这个。由于是和当地政府共同发起的,公司对此非常重视。项目的奠基仪式,必然要由公司的高层出面参加。但因为那个地方太过偏僻,交通十分的不便。下了飞机还要坐几小时的大客走盘山路,以周建诚的身体,无法亲自参加。作为他的左膀右臂的唐诗和静姐就成了第一人选。静姐当即在会上表示自己年纪大了,最近总是失眠,血压还不稳定,实在无法胜任。最后这个担子就落在了唐诗身上。
“什么失眠,高血压,我看是更年期吧。”于天天知道这个消息忍不住吐槽。
“在我办公室说说就罢了,可别到外边说去。”唐诗嘴上说他,但心里不尽赞同。
周沫也表示反对,可他说了不算。
唐诗收拾了行李就出发了,想着虽然舟车劳顿,但听说山区空气通常都不错,就当是闭关修行,顺便净化一下心灵了。
可到了那边才发现,空气倒是不错,可不通畅的何止是道路,网络也是一样。唐诗和大伙基本就是断了联系。
连续的几天活动耗尽了唐诗的全部体力,要不是平时自己有坚持健身的习惯,估计根本扛不住。老司机也开始有晕车的时候,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多留。当地的接待方在活动结束后,非常善解人意的帮她定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并直接开车把她送到了机场。
到了机场,手机信号终于蹦到了满格,一大堆的消息涌了进来,提示音连成一串长音。唐诗忙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却发现手机几天没用,自己忘了充电。她忙拍了一张自己的航班号,发给于天天,照片刚一过去,手机,前边屏就黑了,于天天那三十多条语音还没来得及读。
唐诗想着马上就要登机了,有什么事也得回去再处理,于是没有理,把手机揣进兜里,就随着人群,往登机口走去。
因为下雨,航班一再延误,商务舱的座椅与山区招待所的硬板床相比实在是太舒服了,唐诗也不管起不起飞,倒在那,昏昏欲睡。
十几个小时以后,终于到达。唐诗取了行李,想着终于可以躺在自己舒舒服服的大床上了就觉得开心。
可在她一出航站楼,就看见了于天天等在那。看他那少有的严肃表情,唐诗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大,出事了。”于天天接过唐诗的行李说道:“周总出了意外,现在在抢救,可能……”
“什么?怎么回事?”唐诗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原本是绑架,家里人开始不敢声张,今天刚报了警,警方跟踪到了歹徒的车,追击的时候出了车祸。”于天天大概跟唐诗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周沫呢?”唐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周沫。
“在医院,他状态不太好,又联系不上你,刘秘书就让我直接到机场来等你。”看样子,于天天已经在机场等了很久了。
“快送我去医院。”唐诗此时的担忧已经盖过了疲惫。
一路上,两个人基本都没怎么讲话,表情都是一样的严肃,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的人生都是第一次遇到。说不慌那是假的。
医院门前已经被警方戒严了,门口都是闻讯而来的记者。
于天天和警察说明了情况,两个人在警察的陪同下来到了抢救室门口。
可抢救室的灯已经关了。
这意味着人已经……
抢救室门前是老泪横纵的刘秘书,和哭天抢地的现任周太太,还有搀着周太太的不知道什么亲戚。周太太平时不来公司,只有年会的时候偶尔会出现,但也都很低调,所以公司里认识她的人不多。
唐诗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震惊多过于悲痛,这一切太过突然,太不真实。上个礼拜的还在会议上统筹大局,今天却躺在冰冷的停尸间。她是周建诚的爱将,虽然这其中不夹杂太多私人感情,但他的确是自己的伯乐。当初如果没有他给的一个机会,自己也无法在这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这些年周建诚对她这个下属虽然严格,但也多有提点。所以此刻她的心绪不停的翻搅着不是滋味,还有忍不住的心疼,心疼周沫,去年刚送走了母亲,现在又……
“周沫呢?”想到周沫,唐诗突然发现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忙问身边的众人。
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悲哀中,没人回应她。
“我问你周沫呢!”唐诗对着正在抹着眼泪刘秘书大吼。
刘秘书被惊得一抖,连他身边等着给他做笔录的警察都被吓了一跳。他们应该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还是表示理解的站在一旁等待家属稍缓情绪,并没有插话。
刘秘书属于公司的元老,以他的资历完全可以统管一个部门,只是周总习惯了他在身边辅助,就没有安排实际的管理工作给他,职务也一直挂着秘书。毕竟是老板身边的人,而且是长辈,唐诗一项对他很尊重。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刘秘书指了指通道的一头,又抹了抹眼泪。他此刻难受,周建诚是他的老板,也是他的老友,这种情形下,他也不会和唐诗计较。
唐诗顺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这条通道上的诊室门都是凹进去的,每一个门前都会有一块空地,唐诗在第二扇紧锁的门前,发现了周沫。
他怔怔的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没有眼泪。一只手紧紧的扣着自己的另外一只手,关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周沫。”唐诗轻轻的叫他。
他抬起头,眼珠终于动了动,看着唐诗,那表情就像一只流浪的小狗,终于等到有人要认领他了。
唐诗不顾身边试图询问的警察,径自的跪在周沫的身边,去掰开他骨节发白的手,他的手腕上,几个深深的血印子。
“我回来了。”唐诗的嗓音沙哑。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她的心情非常复杂,震惊,慌乱,悲痛。在过去的这十几个小时,她毫不知情,她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度过的。是充满了孤独,恐惧,悲伤,还是如他表情一般的一片空白的,蜷缩在角落。
此刻她能给的,却只有一个拥抱。像那天在露台,他抱住她一样。
她心里有内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她不在。
“我以为我不会难过的……”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周沫才终于哭了出来。
唐诗想到周沫平时对周建诚的的称呼,提起他的语气,那是一种由内而生的疏远。他们更像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可单单血缘这一项,就可以比任何联系更紧密。
“出事之前,他叫我去他家里一起吃饭,我说改天再说吧,”周沫喃喃自语:“是不是如果我去了……”
“一切都不会改变。”唐诗坚定的打断他。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周沫会下意识的把责任都归咎于自己。她必须阻止他这样想。
“他出事了,绑匪却不是打给我。”周沫继续说。
“他是在保护你。”唐诗说。但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周建诚在这个时候选择让绑匪联系他年近半百的太太而不是亲生儿子,究竟是出于对周沫的保护,还是性命攸关的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唐诗感觉肩膀一痛,是周沫咬了上去。她没有动,也没有制止他。忍着痛,抱着这泣不成声的人。
周沫的全世界,也就剩下这一个肩膀了。他只想哭的昏天暗地。
一滴一滴大颗的泪水落在唐诗的肩膀。她轻抚着周沫的背,想给他一点安慰,直到他渐渐平静。
唐诗只觉得肩膀一松,周沫整个人软软的从她肩上滑了下来,倒在了地上。嘴角还有一丝褐色,像是血迹。
唐诗的第一反应,自己肩膀被咬出血了?
不对,他吐血了,怎么会吐血?
“周沫,周沫!”唐诗慌了,跪在地上大喊。
“护士!小天儿!喊人!快!”从未有过的失态大叫。
闻讯过来的于天天和医护人员一阵急促的脚步,周沫被推进了急诊室。
唐诗他们被拦在门外。
“急性胃出血,得马上输血。”一个医生出来通报情况。
“怎么这么严重。”于天天问。这阵子他已经很严管的管理周沫的饮食,没想到他的胃病竟完全没有好转。
“家属过来签一下字。”大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环顾了一周,对走廊里的几个人说。
几个人相互看着。周沫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家属了。
“我来。”唐诗接过单子。
“需要手术吗?”于天天问。
“暂时还不知道,需要看情况。”医生接过单子,转身回了诊室。
“你们不用太担心,如果血止住了,化验结果也没有病变,住院治疗就可以了。”一个样子看起来像是实习生的小大夫在一旁安慰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于天天不安的来回踱步。唐诗看着眼晕,于是转身对着墙壁。
“暂时稳定住了,但病人需要立即住院,系统治疗。”终于之前那个大夫走出急诊室,对唐诗和于天天说。
“我们能进去看他吗?”于天天往急诊室里边张望。
“已经推去病房了,他现在麻药还没过,让他好好休息吧。接下来48小时不要进食,我们会给他注射营养液。谁跟我去办手续?”
“我去吧。”于天天跟着大夫走了。
唐诗倚在墙上,说不出的疲惫。
于天天回来的时候发现唐诗站在那有一点发飘,忙过去搀着她:“老大,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没有时间休息。小天儿,你给公关部打一个电话,看他们人都死哪去了?外边那么多记者为什么没人管?”
“放心吧老大,静姐已经在外边处理了。”
“刘秘书的笔录做完了吗?”
“已经完事了。”
“我们过去看一眼。”
两个人在电梯口找到了刚刚送走几位警官的刘秘书。
“刘叔,对不起,我刚刚……”唐诗为刚才自己的态度道歉。
刘秘书对她摆了摆手,问:“周沫怎么样?”
“胃出血,现在已经止住了,得住院观察。”于天天说。
“周太太我已经让司机送她回家休息了,那边有亲戚陪着应该没事,周沫这边就交给你们了,我得去见一下律师,处理周总的保险,还有遗嘱。”刘秘书一边说着一边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水雾。
“我先联系一下静姐,看看门口的记者打发了没,我们是不是可以给一个记者发布会的时间,统一回复,避免他们乱报道?”唐诗知道,此刻需要稳住大局,也就只有靠他们这几个高层齐心协力,只有暂时摒弃私人的偏见。
“辛苦了。周总不在了,周沫还病着,我们得帮他们把诚创撑下去。”刘秘书叹了口气,拍了拍唐诗的肩膀,转身离开。
已经入夜,得知静姐那边已经送走了记者,并且定好了新闻发布会的时间和场地,唐诗这才有时间坐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喘一口气。
于天天端来一杯从自动贩售机买的速溶黑咖啡,递给唐诗。
“老大,凑合喝点。”于天天担心的看着唐诗。因为感觉到她接过咖啡的手微微颤抖着。
“小天儿,你回一趟公司,盯着公关部那帮人,写完稿子必须先发给我确认,之后再发到官网和媒体。所有人不许私下回答任何媒体的问题。”唐诗想着还是不放心,总是怕有心人再做文章,还是要有自己的人亲自去盯着。
“你还行吗?这边不是有护工照顾么,不然我先送你回家?”于天天看着唐诗乌青的眼眶和泛白的嘴唇,非常担忧。
“我没事。周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我得在这陪他。你搞定了就快回家休息,明天来换我。”虽说已经确认周沫的病没有危险了,但醒来之后才是对他来说最难熬的,唐诗想着有一个人陪着他承受,总是比没有的好。
唐诗在病房外看着周沫安静的睡着,没有推门。
睡吧,也许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这样的好眠。
速溶咖啡的作用很快失效,倦意席卷而来。这时候唐诗的手机响了。手机上“齐扬”两个字一闪一闪。仿佛一个世纪没有联系的人。
“喂。”唐诗接通了电话。
“你,还好吗?”齐扬犹豫的没有叫出那声兄弟。
“没事,还顶得住。”唐诗用手搓了搓脸。
“回家了吗?”齐扬听着唐诗说话的声音很旷,不像是在家里。
“没有,在医院,周沫住院了。”唐诗看着空旷走廊另一端越来越昏暗的灯光,满眼无尽的疲倦。
“严重吗?”那边齐扬很关切的问。他其实更担心唐诗,他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此刻一定会奋不顾身的扛起一切,哪怕透支自己。
“胃出血,得住院。”唐诗简短的回答,她觉得自己现在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我和剧组请好假了。明天早班机回去。”电话那头的齐扬说。
“嗯。”
“你注意身体。”齐扬忍不住再次叮嘱,虽然他知道可能没什么用。
“嗯。”
唐诗累的已经打不起精神,即使是齐扬也不能让她多说几个字。
挂了电话,唐诗推开周沫病房的门,轻轻的走了进去。公立医院的病房条件不如私立医院,虽然是单人间,但是很狭小,除了病床和一个独立的洗手间外,只有一个简易的双人沙发,唐诗就在那张沙发上坐下,闭上眼,背对着窗外沉寂的夜空,听着周沫均匀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