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百灵,逃!”
她从梦中惊起,天色刚黑,却万籁俱寂。
隐隐一股烟香漫在鼻尖,百灵只觉得头昏发晕,她后背沁出冷汗,歪歪斜斜地爬到暗窖口,翻开盖子藏进去。
灵水镇每家每户都有这个东西,要么是个暗门,要么是地窖,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用,要用的人等不着用就死了。
在里面缓了口气,她四肢恢复些力气,很快爬出来,外面已夜色深浓,有人藏在远处絮语。
“还得点多久啊?”
“婶说最少要燃一半,否则半路就醒了。”
“好吧。”
百灵屏住呼吸,顺着暗窖出口的水沟慢慢往外挪。
到足够远时,她起身疯也似的跑,顺着人迹罕至的小路狂奔,直到被一处险崖拦住脚步。
但身后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喊和火把星星点点的光,她急忙攀扯藤枝滑下陡坡,差点崴脚。
很快,她前面的路也有脚步声交错,显然是镇子里的人都出来找她了。
百灵平日里在镇子上并不起眼,这么多人找她,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被定为了祭女。
王婶的男人是族老,每年的祭祀人选都由他祈求神明指定,其实也就是王婶说了算,因为族老怕老婆,没人知道为什么。
唯有祭女消失,需要新的人命来填,他们才会这样兴师动众。
百灵转身往回跑,附近有一条山溪,溪水可以掩盖脚印,而且她知道溪的尽头能一直通到山外。
那是一口深潭,镇子里的老人都说潭水通到山外壁龙江,但从没有人试过。
她已别无选择。
百灵跳进冰冷刺骨的小溪,溪水淹没至小腿,她打个寒颤试图洗掉脚底的污泥,不小心冲跑了鞋。
她只好光着脚跑,边摔边跑,山风越来越冷,衣衫越来越沉,人声和火光离她越来越近。
“在这!”有人大叫着举起火把。
百灵猛吸一口气,埋头扎进水潭。
冷,刺骨的冷,冻结万物的冷,只有生时脱离母体那一刻的恐惧,和死之际血肉冰冷那一刻的寒意才能与之媲美。
无尽严寒中,她好似做了一个噩梦,梦里自己被迷晕抬进神洞,送上祭台,再后来……后来?
百灵睁开眼睛,一条翠绿的嫩枝正探在她鼻尖上方,小小的紫色花朵轻吐花蕊,幽香动人。
她躺在一处山谷中,鸟儿叽叽喳喳,天光斜斜地打在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逃出来了?
百灵翻了个身,对岸是壁龙江的渡口。
逃出来了。
别怕,外面是安全的,快出来吧。
快出来,快醒醒!
淼真人榨干最后一丝灵力,梦丝扭曲翻转,它切掉黑暗的现实,一步一步改写出希望的世界。
她让阿吉说出了心里隐藏的真相。
让丁无秦死于和魙鬼的交易。
让百灵逃出必死的绝境。
这三个人,分别对应魙鬼的三颗头颅,它们的怨恨尚未展现千分之一,故而给了淼真人唤醒越见卿的机会。
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魙鬼会克制自己的怨念。
正当淼真人松了口气,准备抽回梦丝时,她突然发现越见卿仍陷在一片晦涩的暗涡中。
怎么会这样?
虽然只是改变了几个关键的碎片,但他理应已经清醒才对。
淼真人不得不再次探出梦丝,突然,她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不是魙鬼营造的黑暗,这暗涡来自越见卿的记忆深处,甚至是他自己都未曾触及的东西!
梦丝能改变梦,但不能改变事实,他记忆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魙也感到畏惧?!
逃……
还来得及吗?
“下去吧你!”
他发出一声哀鸣,酷烈的热意瞬间冲卷了鳞片,血肉凝固,骨髓蒸腾。
纵凶的同伙们一哄而散,他从海底热泉中爬出,勉强幻出的形体已经皮开肉绽,露出白骨。
“母亲……”
终于到家了,他声音细若游丝,眼珠已经近瞎,微微开合的嘴里发出梦呓。
“鱼儿!”她捂住嘴,眼里一瞬间有泪光涌动,但很快消失。
“蝦婆,还能活吗?”
“这!夫人,公子怎么,怎么回事!”老婆子发出惊呼,她侍奉此族千年,从未见过哪个后裔被欺负到这等地步。
“我问你话呢!”她脸上露出几分嫌恶,“不行就先送到你家去养着,别让他出来了。”
“……是。老奴这就带他走。”
蝦婆深深地低下头,掩盖满是同情的神色。
她小心翼翼地把缩成一团的小东西抱起来,尽管动作很轻,却还是碰掉了仅剩的几枚鳞片。
上苍啊……
“谁让他天生无角,没有角就是一条虫,继承不了他父亲的尊位,活着也是拖累。”
蝦婆不敢回话,但她看见那小东西轻轻抽搐一下。
这一个月里小公子就像死了一样躺在角落,可生命是这样地神奇。
他最终活了下来,满身丑陋疤痕再无鳞片遮掩。
蝦婆发现小公子不光瞎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每天在坚硬的东西上撞头,直到皮肉磨损到不再生长,骨头变形乃至碎裂。
他几乎要把脑子撞出来,鲜血淋漓。
那双眼睛虽然灰白,但又好像在说话。
蝦婆,我为什么没有角。
小公子以前每次被母亲寄养到她家,总会想尽一切办法缠着她要回去找母亲。
可是这次他再没有缠着自己,仿佛魂也死了。
蝦婆心想,就这样混日子也行,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但没过多久,那些顽童们又找上门来,费尽心思欺凌他。
“怎样,才能,有角呢?”
他被踩在同龄者脚下时,第一次说话。
“你死了也不可能。”他们狂笑。
就是这日,蝦婆再也找不到他了。
当他再回来时,头上顶着一支黑色的独角。
“小公子!”蝦婆惊喜的眼神里掺杂质疑,“这是什么?”
“角啊。”
他歪着头笑,猩红眸子透出无邪的光彩。
“他们的血脉很浓,这角很结实,再也打不破了。”
蝦婆呆立良久,苍老许多的面容藏着无穷无尽的褶皱。
她想起最近往来巡逻的精兵,以及直系血裔不准外出的谕令。
“传说黑角是族人血脉凝聚的邪术,小公子,你会被你父亲杀死的。”
“没关系,婆婆,您既然能告诉我渊龙有办法长角,自然也能告诉我如何把一支黑角变成两支白角,不是吗?”
他抓住她的手,诚恳道,“母亲会喜欢我吗?”
“……会的。”
蝦婆下意识看向上方,可那里除了无穷无尽的水,什么也没有。
“还是要去找渊龙吗?”
“这次不用,我知道办法。”
“哦。”他羞涩地笑,“太好了。”
“我已将他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