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晞
1
苏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仰着头,凝视天空。据说孤单或者容易伤感的人凝视着天空的时候会感到格外的平静,仿佛心中的所有被尽数丢掉,只剩下湛蓝的天与洁白的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她究竟算不算呢。她既感到平静,心中也装着很多时刻都会想起的事物。比如—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沈筝了,十天?二十天?记不清了。
她在八岁时对一位少年一见钟情,一直期盼着能够与之相守,而后来,少年说她是一个女孩子,出乎意料的,她没有失落,也没有想什么“没可能了”,她甚至觉得好像本来就应如此。有的时候会突然想“女孩子也挺好的”之类,之后摇摇头,暗骂自己恶心。苏扬分不清也搞不懂她对沈筝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她作为男孩子时,一切想法与心情都很明朗,知道她是女孩子后,一切都渐渐变得模糊了,她素来是讨厌思考的,不过她知道沈筝照顾她是因为她很可怜,再不就是把她当作朋友。纯洁的如一张白纸似的人,她不敢靠近,担心会污了她的神圣,误了她的路程。她若再靠近一步,便是十恶不赦的魔鬼。正常的女孩子要和正常的男孩子在一起,不是这样的话,无异于迫害。
她不想迫害沈筝。
一把刀落在了她的脖颈处,冰冷的温度让她陡然间清醒,苏扬身子僵了僵,皱眉问了句“你是谁”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张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的脸,很陌生,又好像很熟悉,但她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她什么时候见过他。刀子指向天空,复而指向地面,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血在地面晕染开来,像极了无意碰洒的红酒。
好疼…好疼…苏扬的双眼几乎要合上了,但她无法闭上双眼。因为一闭眼就能看到一个散着头发,衣着凌乱的女人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双手臂粗壮修长,上面筋脉暴突,往后看去,是女人狰狞的脸。女人眼底掠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张了张口,好像在说着什么,却没有一点声音。
苏扬想起来了,这是她的母亲,只当了八年的母亲,她究竟为什么会忘记呢?她说了什么?即使母亲精神错乱,她也想知道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她努力忽略着身上散发着的痛楚,闭上双眼,一遍遍回忆着记忆中的细枝末节,嘴唇无声的张合着,仿佛入了魔。苏慕把刀子扔向一边,坐在长椅上,注视着她。
“如果你是我和阿若的女儿,该多好。”
“爸爸是坏人,快走。”
同一时刻出口的话,脑海中的画面,耳边的声音,同一时刻呈现给了她。
苏扬知道了母亲在说什么。苏扬听见了他刚才的话。
父亲熟悉的眉眼与回忆一同涌入她的脑海,一切的关怀也抵不过边儿上那把刀子。她看懂了母亲的绝望以及眼中掠过的一抹悲痛。她读懂了那句话。
爸爸是坏人。她笑了笑。快走。那副精神错乱的样子就是为了让她快走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母亲你现在如何了,很对不起忘记了你,真的很对不起。苏扬倒在了长椅上,意识逐渐消失。就当成是一个梦好了,她想。
她好像在飘忽中回到了以前,某一天,母亲打骂她,父亲赶她走。父亲冲她大喊,苏扬你快逃走。他夺走了母亲的一切,包括一句“你快逃走”。母亲那时的心情又是怎样的呢?庆幸她走掉了还是担忧她今后的生活亦是为分开而难过?这些苏扬无从得知,她只看到了母亲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只是身子颤了颤,挣脱了父亲的怀抱,跪在地上低吼着。
真是的,一个捡来的孩子,对她这么好干什么?梦中的苏扬红了眼眶。
女孩变成了小女孩,倚着一棵树,带着哭腔低吼,等待着她的小王子降临,将她带出梦境。可是小王子只有一个,梦境却有很多个。
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怕是连走路都不会了。她要如何逃走?她又怎么能确定前面的路上没有一个“父亲”一样的角色?她把头埋在膝盖里,倚着树,不敢去想。
2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水味。
苏扬缓缓睁开眼。
医院。边儿上坐着个人,她却听不见呼吸声,四周安静无比。
“我刚好路过,就救了你。”秋若寒眨了眨眼,“你要怎么谢我?”秋若寒救了她?她愣住了,一切都发展的太快了。快到她甚至以为她意识中的回忆与身上的伤口都只是一场梦,包括眼前的人。不过不是梦,因为沈筝不在。
苏扬缓了一会儿,仍然没有理清思绪,索性放弃,启唇道:“你想要什么?”令她稍微有些惊讶的是秋若寒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的注视着她。在苏扬的记忆中,他从未露出过这副表情。“我才是沈筝,我需要你同我完成那一纸婚书。”他低下头,“这样就可以成为沈家之主了。”他屏住呼吸。
“只是挂个名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办完事情之后,自然婚事作废。”他抓住了苏扬的手腕,“你和沈筝没可能的。”苏扬甩开他的手,皱眉道:“你才是沈筝?你在说什么?”“沈筝是老爷子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因为他的外孙—也就是我,被人偷走了。”
沈筝站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苏扬脑中的弦被折断了。一切都混乱了,自从那把刀落在脖颈处时,一切都混乱了,有什么已经悄悄改变了。她一直愣着,秋若寒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只是机械的点了点头。耳边是嗡嗡的声音,直到秋若寒笑着离去时,这声音才减弱了些。苏扬总觉得有什么正在改变,这种改变,令她畏惧。仿佛重又陷入了梦中的绝境,被痛苦缠绕着,几乎无法呼吸。门被推开了,小王子走了进来。
小王子走了进来。
她抱住了她的小王子,呜咽着。宽大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发丝,说着“不要害怕,没事的”。她没有害怕啊。只是对未知的恐惧有些不安罢了。不知道为什么,目光一触及她的眉眼,这种不安就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由内而外迸发出来,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小王子,试图倾诉内心的不安与痛苦。
沈筝摘下手表,她看到了一副画面,少女抬头严肃认真。“我能从你身上得到救赎吗?”“请赐予我温暖。”沈筝重又戴上手表,微微抬着头,忍下心中的苦涩,眨眨眼,一遍遍的说着“没事的”。
一个女人在接受了一个男人的结婚请求后,抱着另一个人,另一个喜欢她的人埋头大哭。沈筝想如果是她,她一定要推开这个女人,而当一切来临,她只是摸着她的发丝安慰着她,因为她没有资格推开她,因为她是苏扬的朋友,因为苏扬从不曾把她划进喜欢自己的人那一栏里,而是一开始就将她丢进了朋友那一栏,也不完全正确,在苏扬不知道她是女孩子前,应该对她也是有一点喜欢的吧?
可是现在那一点没了,就像中学做化学实验时,好不容易把火点着,自己拿个小杯子一扣,火星灭了,什么也不剩,甚至在杯壁也没留下一块焦黑。
3
当一个人感到头脑混乱时,往往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个是有人闯入了自己的世界,打破了自己的东西。就像一个住在粉色的世界里的人,以为生活只有粉色,之后有一个人闯进了他的世界,带着蓝色,两种颜色混在一起,粉色不再是原来的粉色了,他会感到头脑混乱,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当自己的事物被未知的事物污染后,变了模样,心中不适是难免的。第二个是不愿走出自己的世界,而有人列出条条道理逼你走出自己的世界。对于一些人来说,自己的世界是最美好,最安全的地方,而有人以为这是逃避现实,逼他走出来迎面痛苦,立场不坚定的人会考虑那人口中的话,从而使自身的选择变得模糊不清。
苏扬是前者,秋若寒是后者。
我以为的事实,不是事实,一切都乱了,谁也没有错,但就是得不出一个能让所有的人都满意的答案,我沉默着,我逃避着,甚至忘记寻找重要的人与丢失的,未说出口的心意。苏扬许久以后写在日记上的话。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考虑别人呢?说不来的话,就不谈,想不通的话,就不想。天使只要随心所欲就好。”更久以后沈筝写在了那些字下面的话。
她替苏扬作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