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法年代
手术室门缓缓打开,出来个白褂蓝口罩医生,被门口杵着的墨粼吓一跳。
墨粼眼神几乎要在他身上烧个洞。
“啊,你是俞清恒先生的妹妹吧,额…您别着急哈,手术是成功的,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我们能处理那些外伤,缓解一下症状,他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有意识了。”
医生有些不敢直视墨粼,他继续说。
“但…..额….我们解不了他的毒,这种毒基本我们没法根除,我和其他医生也已经尽力了……”
墨粼胸腔剧烈起伏,她把牙咬得没了知觉,但她攥着拳,用指甲戳进掌心。
“…真没办法吗??”她拼了全命把姿态放低些。
医生摇摇头,他也不好受,胸口堵得慌,他也只能叹口气。
“孩子,有些事是没办法的…..他还有一星期的时间,多陪他说说话……对不起。”
墨粼低头装作擦汗,抹了脸。她憋出来一句。
“谢谢,不怪你们,谢谢。”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墨粼又抬头。
医生点点头,手术室内的人一个接一个出,对墨粼歉意地抿嘴。
“你看着哈,半小时后叫人来换。”另一护士这么对墨粼说,让她看点滴。
墨粼点点头,转头看床上人,除头之外,全身几乎缠满了绷带。有些地方还有血渗的痕迹,而头上就一只眼睛完好些,另一只眼被纱布遮住了,纱布上的血红面积很大。
俞清恒眼骨碌碌转了下,他现在勉强能吭声,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墨粼坐一旁椅子上,平静地看着他,先开口:
“晚饭想吃什么?”
俞清恒看着墨粼,他仍然没说话。
“吃粥吧,待会我回去给你做。”墨粼开始自言自语。
俞清恒闭上眼,吞了半天话,最后说一句:
“你不去晚冥修吗?”
“请假了,只能请一晚,我看看能不能多请几天。”
“不好,课程那么紧,落下一天就差很多了。”
“也还好吧。”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或许都知道双方心里在想什么。
俞清恒想拿出笑容来,就是有些扯脸上的伤,有些不太好看。
“我其实还有个远嫁南方的妹妹,不过那个地区一年前遭受了很严重的妖灾,已经联系不上她了,我也派人打听,到现在也没有结果,不知道我算不算是孤家寡人了。”俞清恒看着墨粼说,不过面前人的脸还是板板的。
“嘿,笑一笑,想看你笑一个。”
墨粼脸上没变化,就那样看俞清恒,似乎要把魂魄都盯出来。俞清恒被盯得心里难受,他又说:
“丫头,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那时我还有空,带你去超市,让你在原地等我,结果你没等住,来找我了,我回原地找你,结果相互绕了个好几个圈,怎么也找不到对方,都快把我吓半死。”
俞清恒自说,脸上的疤被牵扯得有些狰狞。
“不知不觉的,你长得比吃了猪饲料还快,一下子窜起来。”
“其实我也想多陪陪你。每次我回来喝酒醉,吐得满床都是,第二天起来整洁得和新的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啥感觉,说不出来,我感觉我亏欠你。”
墨粼打断俞清恒,说:
“大刘叔跟你一起去了吗?”
之前大刘老是开玩笑,说要把自己儿子和墨粼撮合起来,但墨粼并不讨厌这个喝醉酒就吹牛逼的大汉。
“去了,他能没回来。”俞清恒讲得平淡,但他其实不坚强,他只是先把另外一种悲伤以成年人的方式压住。
“哦………”
墨粼低头,闷了一会。她又说:
“你有办法去中央医院治吗?”
“没用,我自己心里清楚。”俞清恒道。
“你先别打断我,有些话我得说,不然情绪一过,什么都说不出来。”
“丫头,和你一起三年,我….我…….我…”俞清恒卡在最后几个字。
他恨自己这张烂嘴,对不必要的人语如连珠,谎话连篇。现在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恨自己没办法说,说不出来。
他望着天花板。
“唉………我攒了些钱,你去我床头柜那边,柜里有笔记本,里面是我银行卡密码,你七成给大刘家人吧,剩下三成应该也够你读完大学,你用钱都很省。我不是偏心啥的,我希望你自己去赚点钱,多吃点亏,不能靠我来活。以后别走战斗法师路线,我知道你行事小心,但是几万亿都抵不过一个万一。”
他实在讲不明白,也只好说些肚里嚼烂的苦了。
墨粼没说话,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看窗外,但也没什么值得看的。半晌她才开口:
“我多请几天假吧。”
“不行,我说了不行就不行。”俞清恒有些急道。
“你管不着。”墨粼道。
俞清恒还想再说什么,突然愣了愣。两人又是无言良久。
几天后,俞清恒选择出院。
现在的医疗技术在处理普通外伤方面是足够的。但涉及魔法损伤,治疗的难度和代价都大得多,俞清恒知道自己无药可救,就不再浪费了。
“你明天期考吧,也差不多要回去学校了,考试还是要考的。”
女孩想留下来,俞清恒拗不过她,她在某些方面淡然成水,有些方面倔强如牛。
俞清恒虽病重,但中阶法师的修为让他硬撑着下床走路是可以的。他们一起坐上公交,公交一站一站停,有一站是他们之前去的那个超市。
俞清恒下车,墨粼扶着他。两人走进熟悉的小区,俞清恒和面熟人打招呼。旁人问他脸色如何得差,他只是笑着回应:
“没什么,宿醉太多了。”
“你闺女这么大了。”
“哈,是妹妹。”
普通的木质门前,墨粼掏出一串钥匙,转得有些犹豫,但最终房门是开了。
“哥,欢迎回家。”墨粼轻声道。
“……你多久没叫我一句哥了。”俞清恒道。
俞清恒被扶到床上,墨粼帮他盖了被,拧了把热毛巾给他擦。
俞清恒呼吸有些微弱,他闭上了眼。
墨粼坐他床前,静静守着夜。
她与俞清恒的感情来得简单,没有什么生死奇遇,不过是一次误会,一锅白粥,一把毛巾,一个夜的等候,这种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
但墨粼感激他,俞清恒给了她三年被子里的温暖。让她有机会把冰冷的回忆,在心里挑块地埋住。
过了几个钟头,俞清恒睁眼了,他疲累的神魂得到了些恢复,但身体的情况已是日薄西山。
墨粼看了眼他,吸了口气,仿佛空气有千钧重。她说:
“哥。”
俞清恒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他只把浑浊的瞳孔转了转。
墨粼把手放在俞清恒腿上,她闭上了眼。唤起自己的星尘,她已经明白这是什么了。
粉色的星尘中,七颗星子连接成线,形成一道银链,划过空寂的太虚。星尘仿佛用力呼吸着,把魔能推到她的手上。
墨粼眼角的金纹微泛光,她庄穆地像个神。
手发出温柔的银光,银芒一寸寸地进入俞清恒体内,挤出一堆黑气,那黑气似乎有万种怨恨,发出一阵哀嚎,但最终也在这银光下消融了。
这是来自神的祝福。
时隔39个月,墨粼就这样草率地暴露了——四个月独立觉醒并修成帕特农神庙独有的祝福系魔法,人们只会恐惧,然后把她钉死在十字架上。但墨粼其实没有失去理智。
俞清恒意识昏沉时,像是突然有一双大手,把他从黑泥潭里托了起来,并洗去了他身上的泥污。他甚至感觉自己身体干净得剔透。
他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他看到女孩一双手正发出银色魔法光华,软软地触在他腿上。
他欣慰,临死之前,他的回忆把他带到那个洞穴里去了。
但一瞬间,他浑身抖了抖。
墨粼看着俞清恒——她在对他笑。
就这一刹,伊娜的身影与墨粼在俞清恒眼中彻底重合了。
一直以来,墨粼不愿意和他说起相关伊娜的话,俞清恒心里也清楚,他从不过问女孩的一切,也不愿意知道墨粼与伊娜之间的联系,他只是默默地为先前的自己,那个不谙世事的十五少年赎罪。
他明确地感觉他自己正在逐渐恢复活力,并且很顺利地呼吸,但他并没有一丝快乐的情绪,他害怕。
他刚产生些气力,忙坐了起来。他觉得他得马上说些什么。想说些挽留的话,但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只是抓住了墨粼的衣角。
他内心隐痛,因此勉强笑着。
“还怪尴尬的,之前的话是白讲了。”
墨粼看起来很乖巧,低头思量这些那些事,忆起有的没的情。
“你要走了吗?”俞清恒问道。他明白女孩的独特之处,他是没有办法保护她的天才的。
墨粼静静听日初,她心里也纠结。
“之后要做什么?”俞清恒问她。他害怕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他怯懦着,害怕自己会亲眼见着她被那些人毁灭。他没留她。
鸟鸣晨静安,墨粼起身。
“你还吃粥吗?”
晨光偷溜进房,害怕地和影子躲在一起,它听到了这句,墨粼有生以来最不理智的话。
她其实该走,越远越好,但现在轮到她害怕了。俞清恒看着她,干涸许久的泪终于流出来。
草率又任性地,女孩做了个决定了自己的一生的选择。
俞清恒知道,丫头选择留下,这是最真挚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