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法年代
墨粼被这声“妈”给惊了半天,一时站在客厅,不知该动还是不该动。
余悦迷蒙地睁了眼,她被冰凉的泪给刺醒了,瞧见面前是熟悉的墨粼后,忙把头低垂下去,用手揉了揉鼻子。
“我…睡多久了?”余悦带着鼻音,闷闷地来了一句。
“半个小时多一点,刚好。你还去吗?”墨粼察觉到了她的某些心思,给她个台阶下。
“去啊,走呗!”余悦一听墨粼答应去玩,整个人精神起来,浑然不见先前颓然状态,像是换个神魂。
超市放着动次打次的流行音乐,余悦牵着墨粼手,很是兴奋地往前走。
“你怎么会突然答应陪我出来玩了,感觉你变了个人一样。”余悦转头笑着看墨粼说。
不知怎么滴,墨粼脑海里想起了自己的粉色星尘。这个念头让她感觉脑中似乎连通了什么。
“会吗?”
“会,你整个人柔和好多了。”
“哪来的事,若是这样,班里人怎会觉得我不好接触?”墨粼想起上学时背后的那些私语
。余悦把墨粼的手牵得更牢实了,说:
“她们还说我神经病呢,那些人嘴巴都不靠谱,你别往心里去。”
墨粼认真对余悦说:“其实她们说的话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
“没有啦,她们都不了解你…….”余悦话说一半,突然察觉了有什么不对,这家伙在骂她!
“你信不信我削你……”
两人一脚挤另一脚,不知不觉就这么逛到了所谓的“法师用品专区”,展览架上的眼花缭乱的物件大多被打上了“非卖品”的标签,来来往往的人流不少,制造的声响却不多,大部分是带着某些敬畏心情的参观,真正敢买下的那些花哨物件的人往往要受到人群的特别关注。
“来这里干什么?”墨粼扯了下余悦的衣袖。
“哎呀,这么多人,也没见几个买的,就当参观嘛,反正咱们成法师也是迟早的事情。”
余悦近来修炼进展十分迅速,星子已经掌握5颗,这大大增长她的自信,在班里遇到有人背后说她俩坏话时,她怼得也更有底气——不出意外的话,墨粼和她都在某张名单上。等到这学年结束,学校估计就会开始加强资源倾斜,培养拔尖学员。
古都作为一座战略意义的城市,其魔法教育水平在全国层面当属第一梯队。古都中等水平魔法高中就几乎相当于某些地区的重点,也因如此,古都魔法高中学费高,对魔法学员能力要求较全面,对于天赋更是重视。这种精英化教育被一个很有意思的词汇形容——掐尖。
一颗断了半截青茎的草依旧可以活得自在,更别提去掉一点尖了。
“这又不是正规的法师店铺,买不到有用的东西的。”墨粼给余悦指着那些柜台。
“那里都被标上“非卖品”了,他们其实想卖都不敢卖,这种店铺应该是通过“法师”这个标签来引客流的,也就骗骗不在行的人。”墨粼接着说。
余悦瞪大眼睛说:“搞得你已经是个法师了一样,怪吓人的。”
墨粼赶紧摇了摇头,说:“我哥是法师,跟他了解了一点。”
余悦一愣,她又想起了那张只有两个人的照片,她扭过头,感觉鼻子涩涩的。她装作注意到一些银闪闪的手镯,又拉着墨粼走向一个柜台。
“人太多了啊……”墨粼小声嘀咕着,并未发觉什么,脚下走得快了些,跟上了这个看起来很活力的人儿。
……
一道深暗甬道,一男人感觉眼热辣辣的,是汗流眼里了,他刚准备放下手里的工作,拿衣服擦一擦,却发现一旁矿灯忽明忽暗的。
矿灯不正常的时候多了去了,也有不少被灰尘和震耳欲聋的噪音折磨的矿人拿这灯出气。男人没有很在意。
但转瞬间,他感觉整个背部正被热风灼烧,刺得他痛呼一声。他忙转头望去,眼前还是熟悉的漫天灰尘和黝黑机器,脚步和叫骂声从附近传来。
“走走走,要爆炸了!!!”一人从烟里扑出来手招呼着,后面跟着一群矿工。
“余老哥!你发什么呆!赶紧走了!!”其中一人叫着有些搞不清状况的男人。
男人本来有点恍惚,听此言,忙跟上人群,他隐约听到某种令人心慌的跳动。
“轰!!!!”一声炸响,碎石飞溅,伴随着从洞口爬出来的滚滚黑烟,烟里有隐隐红光。
地面上几百号人,正有人点人头,还好撤离及时,人数是齐的——也很难得的,没有受伤情况。
“是出矿了?!”一位面色黝黑的矿工弯腰拿起一把白毛巾,在脸上抹搓一把,一下子把毛巾染成灰色。
“肯定是出了,我看是火矿!”另一位矿工把水喝得满身都是,用汗手擦了擦嘴巴说道。
“唉,火矿不好挖,容易把脸面烧烂了,要出什么事故,肯定连骨灰都找不到。”脸上一道大疤的秃头老汉却不像其他人那般兴奋,从裤兜摸出一包烟,叼起一根烟噘着嘴和别人借了个火。
“有的挖就不错了,再不出新矿,矿场肯定要裁员,我们这些年纪大的,没人会要了。而且你看那些大机器,指不定哪天就把我们替代了。”灰毛巾老汉说道。
矿工们大多是开心的,一来他们可以难得休息几日,二来他们的就业的压力也少了许多,接下来只需要再把气力和血汗再挤挤就好。
魔石开采自古由今,都离不开人的劳作。人类似乎天生就是一个较弱的魔能波动感应机器。但面对魔能矿石所散发的强烈魔能波动,即使是普通人也有清晰感知的能力。能达到常人魔能感知程度的机械,在做工精细程度和成本上也没办法竞争过人力。或者说,在将来,魔石开采也离不开人的亲身参与。
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早在商周时期,人们就发现,人口越多的城镇,土地下魔能矿石的孕育速度就越快。
大部分学者认为,这是妖魔攻城一个原因——大部分妖魔没有孕育矿石的能力。在这个现象被应用于各种领域后,一些研究人员致力于发掘它的原理,某个专家还提出了很大胆的猜测:现在存留的规模极大的魔能矿源,有可能是史前人类文明时期孕育的,它可能会比现今魔法文明繁荣百倍。
因为魔法师群体比普通人群体孕育魔能矿石的速度要快得多,而如今国家级大型魔能矿,按目前人类孕矿速度来看,最小的都至少需要3亿人口的集中。联系目前妖魔部落交杂分布的地理环境,这些研究者更愿意认为,如果这些大型魔能矿来自史前,那么当时的人类几乎全都是魔法师。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一种猜测罢了,难以被学术界认可,更和这些正躺在尘土上,破口大骂某些事物的矿工们没有关系。
“哎余老哥,你家闺女在念魔法高中是不?”借火那人问向男人。
余光汉吸着烟,一口一口往肺里咽,眼角的褶皱和浑浊的眼珠让他看上去非常苍老,他没听到,神魂像是给鬼吸干了。他最近都这样。
“哎,问你话呢?”借火人拍了拍余光汉的肩。
“啊??哦,是吧。”余光汉应和着,可能他压根没听到问题是什么。他吞烟不吐,让自己的肺内切实地品尝到了辛辣。
“听说成绩很好啊,在那什么,古都灵溪高中念?”
“古都西陵高中。”旁人指正他。
“哎对对对,是那个,余老哥你还真有福气,生个聪明闺女,我家那个臭小子……将来你家会出个大法师咯!”
余光汉提了提嘴角,他又吸了一口烟,不怎么说话。他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到处求人,磕磕碰碰地把女儿送进魔法高中,也算是孤注一掷,很有魄力了。
众人打趣余光汉也就一阵,他最近太木讷,像是脑袋被砸过一样,以前他兴致来了还会给大伙唱歌,说点笑话,问他发生什么事也不说,也就不拿他开涮了。
工头过来给矿工们先结了工钱,要先停工几日。余光汉手里拿到了五千来块。看着大伙高高兴兴地回家找媳妇去了。
能支持矿人们日夜待在黑脏嘈杂的地下的动力,多半是他们家里的女人和孩子。当然也有不少独身汉,他们不是真的没有老婆孩子,他们和余光汉一样,是城外乡村来城内打拼的人——为了户口和稳定的居所。余光汉比他们幸运得多,但实际上没有好多少。
余光汉领了工钱,到银行取了些纸钞,要给他女儿买点东西,女儿要生日了。
对比于平均收入一千左右的指标,魔能矿工人的工资其实不低,这个职位仍然抢手,不过危险了些。实际上来说,尽管这个国家的魔法工业刚刚起步,但在目前稳定时期,满足吃穿住行已不是问题。余光汉和那些工人本也不必做这种危险事情,只不过他们想追求更高级的东西——法师。大部分是为了自己儿女的魔法高中学费而选择这个职业的。
“和你说,历史老师的口音真的很好笑,听他的讲话叽里呱啦的,和讲相声一样,哈哈哈哈哈……”余悦一手扒在墨粼肩上,笑得非常猖狂。
“都让你别喝了……”墨粼无奈掰开这个八爪鱼,早早戴好了口罩。和这货出来玩就是个错误,玩到天黑不回家就算了,发疯喝了半瓶啤酒,结果醉成这样。现在要把她拖回她家,这一身酒气……
“哎阿粼,我明天生日,你要不要来给我过?”余悦醉醺醺地眯着眼,她估计刚想起来这件事。
“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脑子是不是清醒的。”墨粼皱着眉,她怕余悦直接吐她身上。
“没,我认真的!你不信看我身份证,上面写了2月6号的。”余悦大叫。
“你家里人不一定同意。”
“那我回去和我妈商量一下。”余悦浅笑。
“哦。”墨粼再看了眼余悦,在口罩下抿了抿唇。
路不长,身上的人乱讲胡话,说什么“狠狠暴打秦雨菲”“阿粼我老婆”,墨粼默默听,觉得头有点晕——尽管她戴了口罩,也难免闻了些酒气。
感觉身体有些不正常的发热,墨粼心里突然有点害怕——她确实是不敢碰酒的,这要是昏在外边,麻烦可就大了。
她叹了口气,托了托背上人的屁股,加快了步伐。
一栋普通公寓六层,墨粼拿钥匙开了房号“0603”的门,背上那人已经迷糊得连门都开不了了。
门一开,房内的灯光只留了一盏,昏昏地打在餐桌上。饭菜还未动过,餐桌周围摆着三张椅子,一张正坐着一个中年人,鬓角已发白,指甲粗糙,手指有些变形,正握着筷子,惊愕地看着墨粼——她背上的人。
“你是……?”余光汉一时还没搞清楚情况。
“叔叔好,我是余悦朋友,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家。”
“哦,我是她爸,你们是去聚会了?”
“没有,她自己买了几瓶啤酒喝,我没拦住她。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我能把她放沙发上吗?”墨粼站在门口问,她有点昏,觉得自己组织语言都吃力了。
余光汉起身,把余悦从墨粼手里接过来,轻放到沙发上。
“没有没有,是麻烦你了,这孩子一直不让人省心,进来坐会儿吧。”余光汉笑着说,眼角皱纹明显堆起来。
墨粼赶紧摇摇头:“我在外面一天,现在要回家了,谢谢叔。”
余光汉也没再挽留,他目送墨粼转身。
“叔,你平时多和她交流一下。”墨粼关门时有点踉跄,留下一句话,让余光汉愣了好久。
墨粼走后,余光汉又从房里给她拿了被子盖上,想坐在沙发,最后却坐在餐椅上,看着三双筷子和冰冷的饭菜。
没过多久,可能是沙发太软,余悦半醒不醒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了。嘴里念叨着:
“妈,妈?我后天生日,想让同学来我家……”
窗户缝没合上,传来一阵冷风,帮余悦醒了醒酒。她睁眼,一下子看到饭桌上那个老男人。正盯着她,眼里不知道什么感情。
“爸……”余悦浑身抖了一下,她彻底清醒了。
“饭吃了吗?你要吃我帮你热。”余光汉的话语很平淡,没有什么谴责的意思。
余悦一看墙上的钟,指针已走到九点多钟了。
“爸……你没吃吗?”
“等你回来,还没吃。”
余悦心里像给刀戳了一下,酒精也爬上脑袋,让她头疼,疼得她有些失去理智。
“爸……”余悦唇抖得厉害。
余光汉盯着筷子,不知道说什么。
“我吃过了,你吃,我给你热。”余悦拖着一幅疲惫不堪的躯体,准备去拿菜。
“悦。”余光汉叫住了她。
“什,什么?”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余光汉眼眸里仿佛凝起一团雾。
余悦浑身抖了抖,她有,她当然有。余悦咽下口水,她现在有机会把在肚里发酵半天的话拿出来了。
“你为什么和妈离婚了……”
男人缄默了许久,又长长地吁了口气,似乎早猜到她要说什么,他看着天花板的白灯,眼皮子动了几下。
“……你还太小,你不会懂的。”
“我是不懂,你可以说吗?为什么和我妈离婚了?”
“她没和我吵架,什么也没发生,她突然就走了。明明什么也没讲清楚。”余光汉摸出一根烟,像是自言自语。
“不是!离婚了我妈就跟人间蒸发一样,电话打不通,问阿姨舅舅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做什么了!??我妈那么好的人!”
带着哭腔,余悦眼泪掉得厉害,她知道自己大逆不道,但她只能现在说,不然她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提起这个的勇气。
“我不知道……别问。”余光汉早点了烟,一口没吸,烟灰全掉衣服上了。
“凭什么我不能问??!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闭嘴!!!”余光汉把手往桌上一摔,震得碗筷掉在地上,瓷碗碎成渣。
余悦瞪大了眼,看着这个男人胸腔一起一伏,她捂着嘴跑到自己房间,把门一摔,反锁了。她把灯关了,窗帘拉上,让房间见不到一丝光后,把自己包在被窝里,蜷着身体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让泪一道一道流。
而门外,余光汉看着满地狼藉,竟也挤出一些泪来,哭得比余悦还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