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法年代

晚冥修结束后,宿舍的女孩大多烂在自己床铺上,有气无力的。

“头好疼啊——”余悦把书盖在脑袋上,希望纸面能吸走她像是脑袋被搅烂的剧痛。

其他人也差不了太多,个个哀声哉道的,那副痛苦模样会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她们发生了一些不幸,譬如失去了亲人。

“静萱,你衣服洗了没?”余悦有气无力地朝上铺喊。

杨静萱蜷在床角,用头一下下扣着冰冷的白墙,对着墙轻声说:“不洗了……我命都快没了……”

“啊??什么?”余悦突然坐起来,看着上铺的床板。

“不洗……”

“我听不见啊。”

“你滚……”

“哈??你帮我洗吗?”

上铺的木板发出“咚”地一声,是杨静萱挪了脚,跺了下床板,以示抗议。

“你怎么这么损呢,人家都快没气了,你还逗她。”秦雨菲的声音从右边传来,显然她和余悦更有芥蒂了。

“唔……”余悦又是往床上一倒——她真没听见。她也就想要个人说话,宿舍愿意和她讲话的人不多,首先要排除向欣霞,她不喜欢穷孩子,特别觉得余悦没教养。且余悦今天也刚和秦雨菲有了些冲突……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死人气氛,搞得她头越来越痛了。

宿舍能有人的时间也就晚冥修过后,努力探索星子的孩子们可能要忍受神经极度劳累的后遗症——累得连觉都睡不着。睁眼到天亮后,还要去面对如山的作业和如海的知识,比如什么妖魔的分布与栖息,某法系魔法的运行特征,某某朝代的魔法师干了什么事……能下起决心学魔法者,往往要忍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然后第二天再次去冥修,如此反复……

家境较好的,自然有些疗魂安神的办法,但像余悦和杨静萱这样的,自然要受苦了。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了,宿舍众人把眼稍微抬了抬——除了她还能是谁?

墨粼把宿舍的人一个个扫过去,她们神色压抑得像一片黑压压的云,这也是为何墨粼晚回宿舍的原因。她手上拿了本小说,转身关了门。

“每天就等你了。”向欣霞躺在床上,由于她的头对着门口,所以她是以几乎翻白眼的角度斜视墨粼。

“十一点熄灯,现在还有一小时,不算是迟到,你如果疲乏了,可以把灯关了自去睡,我动作不会很大。”墨粼把那本小说丟上自己床铺,并把它推到枕边。她的床位在秦雨菲上面。

“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人,等你很正常啊,而且你三更半夜在外边溜达也不一定让人放心。”秦雨菲转过头来说道。

你们若是能休息着,也不至于还在这里讲这些话了。墨粼有些被那几句话刺到,她品出来了一些怪味。但她没作什么回应。

“你们怎么怪怪的,人家现在活动也是校规范围内,哪来那么多话……对了小墨,你是吃什么来养神的?我看你精力挺旺盛,想问一下。”凌敏,六人中个子最高的女生问墨粼道。

墨粼看了眼宿舍地板上的鼻涕纸,皱了皱眉。“我不吃那种东西,药物仅有辅助作用,普通人一天大半的思考基本都是无用的,既然要成为法师,应要注意控制,不要想那些莫名事情,疲惫就会少很多。”

余悦和杨静萱在床上不说话,他们也是不服药或是少服药的那类人群,精神用的更快,显然她们会更狼狈。不过余悦倒是深有同感,她使了些力气点了点头。

“不说就不说嘛,我猜猜呗,原料方面……东南丘陵地区飞翅水狼蛛的眼睛?还是……”凌敏笑着说道。

“你别讲了行吗?我快吐了!”向欣霞没好气的朝她嚷了一句,她平时常吃这些,都快有恐惧了。

凌敏缩了缩脖子,嘻嘻一笑,把被子一包,说:“睡觉。”

墨粼把地上的琐物用纸巾包起来,丢进门外的垃圾桶,把灯一关,也上自己床去了。宿舍安静下来,周围像是多了个摸不着的,能吸走所有声音和光线的黑洞。

每个选择魔法高中的孩子,心里都明白,越过那一道坎,他们就和往日有了阶级上的区别。学校资源有限,他们得拼命才能拿到那个越龙门的机会,但带着这种目标后,日子一长,相互之间就释放自己的本性,在这种高压学习环境下,年轻孩子心理负担来不及解除,感情需求被压制得厉害,行动交友上难以抽出时间,性格碰撞也就更频繁。也难怪庄兴梅当初会关照墨粼这类人,她毕竟是有经验的。

所以秦雨菲所言的“小团体”,确实有那么几分值得顾虑的理由,尽管她首先这么做了。

但其实,这个女生宿舍与其他比较起来算是很安分的,其他宿舍听说是出现了一些事故,已经有人被退学了……

墨粼平躺在床,睁着眼盯天花板——她现在睡不着,平日就有不好的晚睡习惯,而当下心里还寻思着那本小说的猎人的故事。

故事讲的是一位猎人在执行任务时不幸遭受妖物袭击,跌入水中,随之流漂到一个溶洞里。在他濒临死亡,意识垂危之际,他被洞里的穴居生物发现并救下。猎人在重伤后失去了自己大部分的觉知和行动能力,甚至无法说话,所以在那一片永无天日的黑暗中,猎人只能隐约感受到,总是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在他身上摩挲,他惶恐不安地度过了不知多长的时间……

由于主人公的感官有限,这本书的几乎没有任何的颜色,景物等视知描摹,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细致入微的触觉与听觉描写,作者以如此方式创造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黑暗洞穴。

读者有时候需要从这些描写中去获得足够的信息——想象一片黑暗中发生了什么,墨粼有些沉浸在这种探索感与代入感,这使她现在仍在床上思索着那些叫声,那些摩擦声,到所指的到底是个什么生物,做了什么动作——也正是这本小说,她晚回宿舍了。

她又开始催自己,明天是要上课的,而且还不止一节的魔法理论课,她得赶紧睡觉了,可那些词汇却没有随着眼睛的闭合而消失,反而更清晰地在一片黑幕中浮现。

是这样,尽管她明白自己应去控制自己的思绪,但她仍然很难去做到,尤其是这种吸引她的东西。她现在与其他人的唯一区别就是:值得她在乎的,关注的东西更少。对于其他方面,她仍是个孩子。

她翻来覆去,扰不掉那些回旋在脑海里的声音,于是她起床来,蹑手蹑脚地下了铺,她还有点担心铁架会不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所幸这些钢铁焊得很紧实。

她走到卫生间去,轻轻拧开水龙头,借助透过一层糊窗纸的弱月,她捧水洗了下脸,感受着一滴滴清水抚摸过她的脸颊,丝丝凉凉的,她现在对这种感觉很敏感,于是她又开始了一些怪诞的想象。

向欣霞也睡不着。

夜给了这群神经衰弱的孩子胡思乱想的毛病,凌敏说时不知有意无意,但向欣霞听得扎进心里去了,她躺在床上,脑子里放着鲜活生动的映象——例如一只脑袋上长满腐烂眼球的的黑毛蜘蛛,正流着紫色涎液,不停切嚼着几瓣口器……她想到她平时就吃这种东西的某个部位,心头蒙上了层名为厌恶和恐惧的阴影。

而不巧的是,她近来似乎是要来月经了,在她这脉的女性,剧烈的经期生理疼痛像是遗传的,她母亲是这样,她的姊妹们是这样,听她母亲说,已过世的奶奶也有这个问题。向欣霞父亲当年娶她母亲的时候遭受很大阻力,有些人恶言道:“她生不出孩子!”不过实际上,她母亲的生育得很好,向欣霞有两个姊妹。

可能今天没吃午饭,或者睡眠不规律,神经衰弱了。这次的情形还更恶劣。事到如今,已经疼得她冒冷汗了,尤其在冬夜里,爬起床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她感觉已经超出了预计,正有“血崩”的征兆,情况已经危急,又捂着小腹,一挪一挪地下了床,拿上卫生巾,她要到卫生间去更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