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行大清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楼内修缮也做了七八成,要说这半月的工作,还真是不分昼夜,焦头烂额。那天拿了银子回去,公布这个好消息,大家自然是欢呼雀跃、感激涕零。时间有限,以后要朝夕相处的人还是要有所了解的,简单寻问了下他们的身世,有一些人倒也不是那样走投无路,可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她也没好意思开口赶人。看着这二十多个人,她有些犯愁,做这个行业的,不管是姑娘跑堂都是些没干过力气活的人,接下来的工作他们肯定有人做不了。唉,看来只有舍财了。
她取了一袋银子哗一声倒在桌上。“大家都说愿意跟着我麻九,我信。可我必须把丑话放在前头,前年儿我就打算把这楼开起来,所以这个月内会很苦很累,也许会没日没夜的干活计,万事开头难嘛。而且我也没那么多银子请太多人,所以还指着大家一起努力。”九儿打量众人脸色,步入正题“这儿有一些银子,有谁觉着自己干不了的,拿了五两现在就可以走人,但以后不得再来纠缠,若真铁了心的想留下,就做好吃苦的打算。可都明白了?好了,可以做决定了。”她端坐正中,手中随意捏着桌上闪着惑人心神的银子,扫视众人神色。犹豫、欣喜、坚定、淡漠一一出现在他们脸上,有的开始窃窃私语,不一会儿便有人站出来,是跑堂的徐三,此人乃四十多岁的殴吉桑。
“麻爷,您……真的肯给银子?”
九儿招招手“过来,过来。”看那人一脸欢喜的走过来,她在心里鄙夷了下:银子真是喂狗了,心疼啊。
“喏,拿去。”她眼里满是不舍心疼,像是被人抱走孩子的母亲。
“还有谁?赶紧的,一会要开工干活了。”话音刚落,那些原本犹豫的人终于鼓足勇气走了上来。九儿一一给了他们五两,看了下,有九个人选择离开,她自嘲一笑,这笑意在她布满雀斑麻点的脸上显得有些扭曲。
“拿了银子的可以走了。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到我这茶楼里吃杯粗茶。留下的人听着,我这儿多的是银子,今天之内随时可以取。过了今儿,再想走可没银子拿喽。”
她起身边朝门外走边道“我去找些工匠,留下的人都换好衣裳,一会干活。”
九儿在街西很快找到正在悠闲晒太阳的工匠,他们工头要价虽然不高,但她还是作了一番砍价,因为闲着的人太多,所以没费什么口舌便找了五六个人,因为时间比较紧,约定包工包料。
干活的人有了,她的脑子在飞速转动,楼上楼下看了个遍,跟工头讨论半天,决定除了大厅外,楼上稍作修改便可,因为银子和时间都是有限的。九儿招呼剩下的人听包工头指挥,开始干活。
不作改动房间的东西倒出来,打扫干净后重新刷漆,需要改动的自然要拆拆补补。忙了不到一天,便又有人跟她讨银子走人,这也在她预料之中,而且她是故意少请工人,试探虚实的。不说走的人品质如何,留下的她以后还要委以重任,若不加以考验,定吃大亏。况且在这种地方摸爬滚打过的人,她实在放不下心。五两银子换一颗真诚的心,值了!
晚饭时,她清点了下人数,九爷派来当副手的张富贵,徐娘半老的陈玉容,还有那天找她“献身”的许心梅,原含香楼的姑娘巧香、红玉、兰蕊、云仙,跑堂和茶房的徐贵柱、杨文书。
原本想把张富贵还给九爷,可身边实在没有可信的人,九爷的人起码身家清白,知根知底,张富贵识文断字,年轻又机灵,她还就缺这么个人,再说虽然九爷让她全权管理这楼,可也得留下他的人,名为监督,实为重用。
她扫视埋头吃饭的众人,大都脏衣破衫,鬓发微散,脸上满是污垢残漆,眼里有疲倦,更多的是坚定和踏实,九儿心里有被依赖、被信任的感动,又有自己也说不清的安心。
今天故意加重工作量,只为考验他们,走掉的她不觉可惜,留下人的心却是用银子也买不到的。眼眶一热,大声呼招:“今天大家辛苦了,都使劲吃。”吃着饭,她开始大胆安排下一步的工作。张富贵负责帐房和采购,陈玉容、巧香、云仙能说会道,协助张富贵采购所需物品,卖掉楼内不需要的旧物,心梅、红玉、兰蕊负责看一日三餐、茶水和简单清扫,徐贵柱、杨文书负责监督、协助工匠施工,并看管楼内所有物品。她嘛,自然是抓全局了。
九儿第二天又请了十个人,许多工作是同时进行的,因为时间实在太紧,大家虽然不知九儿心里的打算,但看她一脸自信的样子,也都一心一意忙着各自的工作。三楼为阁楼,清扫后把没用的旧物都堆了上去,二楼的二十多间房子重新漆了一遍,原来的桌椅该换的换,能用的重新上漆,一楼的工作最繁重,都交给工匠去做。需要买的东西实在很多,大到屏风、字画、假古董,小到盆景花草、茶具、托盘、扫把头。幸而原来的东西或多或少都可以用得上,亏得张富贵、陈玉容他们无私心的精打细算,可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九儿的荷包也渐渐瘪了下去,花完了那五佰两,从钱庄往外取银子时,她还是有种想大哭的冲动。
每天除了安排各项任务外,她还得隔三差五的去九爷府汇报工作,九爷每次都是那句话:楼是你的,爷只管分钱,别的一概不管。话虽如此,她依然三天两头的朝九爷府跑,一则为尊重,二则为套近乎,因为最重要的一件事,还必须仰仗九爷去做——人脉。
二楼三楼都整理得差不多,这一楼的大戏台也快搭完了。九儿看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便每日去各个闹市区附近转悠,似乎在找什么。找什么呢?当然是找人。什么人?——艺人。
袖手缩脖观望了两天,她发现在街上卖艺的人还真是有些绝活,不然满大街走动的人谁会心甘情愿扔银子,最近天气不好,一些艺人都没出摊,想来他们的生活也是挺坚难。她找了个年纪稍大的耍猴老头聊了聊,才知道虽然这些艺人大都来自五湖四海,但相互熟识。九儿心里一喜,对老头说她可以帮他们找活,只是需要有真功夫、独门绝活的人,看老头半信半疑,九儿摸了一串桐钱给他,老头高兴的收了摊领她去了一个地方——大杂院。
还没进院子,便听着吵吵嚷嚷的声音,似呼有人打架。她心里疑惑:难道没有活干,自己人练上了?
老头也是不明所以,门还没进,几个满脸凶相的男人生拉硬拖着两个身着黑色武服女孩出来了,女孩直哭喊救命,院里还有打斗的声音,好不热闹。九儿刚想问老头怎么回事,那老头一下冲了出去。
“你们这是干嘛,放开她们!”老头还没扑上去就被一脚踢倒在地。
“哪儿来的老狗敢挡爷的道?信不信爷一脚踢死你?”
两个女孩儿看老头被打,挣扎着骂起来:“天杀的贱狗腿,做尽缺德事儿,也不怕遭雷劈!王八蛋,放开我。”边骂边跟他们撕打起来,像是有些腿脚功夫。
九儿一听“遭雷劈”三个字身子抖了一下,敢情只有丧尽天良的人才会被雷劈啊,可她明明没做啥缺德事啊。
一堆人扭作一团开打,院里的人也打到门外,两个女孩虽是习武,但必竟是女子,寡不敌众,身上挨了不少拳脚。只见一个耳光甩到一个女孩的脸上,力气之大,声音之响让围观的人抽了口气,九儿忍不住把小手放在脸上,嘴张成O型。这得多疼哪!
那女孩啐了口血沫在那人脸上,一脸的不可屈服。
九儿上前对趴在地上哭喊的老头耳语几句,又塞了什么东西给老头,他顿时止住哭喊,爬起身,一瘸一拐的朝西面跑去。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强抢民女?”九儿大喊出声,差点喷笑出来。这好像是古装剧里被人说烂了的台词,可这句话挺管用,原本打斗的人都停了下来,望着她。
“你又是什么东西?少管闲事,不然,哼哼!”领头的一个腰肥体胖的人看到九儿瘦小的样子嘲笑着挥了挥拳头。
她咽了咽口水。妈呀,看来今天非要挨几下子了。心里怕的要死,嘴上不依不饶。“我是他们的老板,怎么,想抓我的人,都不带吱一声的?”
“什么狗屁老板,爷就没听说过有什么老板,想挨揍尽管过来,爷的手正痒痒。”说完大笑出声,众狗腿笑作一团。
“你才是会放狗屁的狗,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赶紧放人,一会衙门里来捉人,爷高兴了,兴许难为你们说个好话。”九儿掐腰竖眉,但对着一群膘肥体壮的恶人还是输了气势,甚至有些可笑。
“衙门算个屁。小王八羔子!看我怎么替你爹娘教训你这个小杂种!”领头的胖子说罢上前抓她。
九儿弯身拾起一块石头,作势要扔,那人一闪,未料她只是虚晃他,待他回神,那颗石头不偏不倚地正中脑门,胖子“嗷”一声捂住脑门,摊掌一看,满手是血,顿时跳脚暴喝冲过来:“给我抓紧他!今天老子要他的狗命!”
九儿扔了石头有些后悔,原本想拖延时间等老头叫来官差,看那死胖子受伤发狂,她撒丫子便跑。心里狂喊:老伯,你怎么还不叫人来,我命休矣!现在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不管,先逃了再说。
那些人不愧是狗腿,她跑得脚下生烟了,他们还是步步紧逼,看来做恶事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呼~呼~狂奔中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却只能没命的乱跑一气。
一队人马踏尘急驰而来,为首的人一身武装盔帽,俊美英挺,身后一队人马紧随其后,威风凛凛。九儿在慌忙奔跑中瞄了一眼,猫眼猛然一亮,有些不敢置信的停住脚。人马风驰电掣一闪而过,九儿大喊:“十四爷!十四爷……”原本追九儿的人见她对着一群侍卫大喊大叫一时懵了,见没有人理她,顿觉上当,不由分说上前扭住她。
九儿的心咯噔一声往下沉,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她挣扎着朝那队人马狂喊“胤祯!胤祯!胤祯……”声音嘶哑,嗓子一阵疼痛。
“喊什么喊,现在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胖子满脸是血的上前捂住她的嘴,一手掐着她的脖子用力。
九儿顿觉血往头上冲,眼前发黑。她本能的往胖子身上狠力一踢,却不想这一脚把他踢翻在地,抱着腿痛呼,几欲站不起来。她摸着喉咙真咳,有点不敢相信是自己的力气大还是这胖子会装,连狗腿们也一时楞在那里。
“混蛋,还不给我抓住他,我的腿断了。”胖子坐在地上大骂,脑门上不断涌出血和汗。
九儿正欲再次开溜,原本急驰而去的人马又掉转头来。她望着那团不断涌来的灰尘喜出望外,举起双臂喊道“十四爷!十四爷!我在这儿!”
十四阿哥勒住缰绳,垂视马下瘦小的身影。“真的是你小子?爷还以为眼花了。”转目望了望受伤的胖子和众狗腿,冷着脸问“这是干什么呢?”
九儿像是看到亲人一般,夸张的奔过去抱着十四阿哥的腿。“十四爷!真的是你!吓死我了呜呜……”
被她抱住腿的十四阿哥有些莫名奇妙,看到她这疯癫狼狈的样子觉得好笑不已。“怎么了这是?你不是开茶楼去了吗?怎么在这儿跟人打架?”
“呜……我本来是出来找人去楼里表演的,可这群混蛋抢我的人,还要打死我,抽我的筋,扒我的皮,还说天皇老子也别想救我。十四爷为奴才做主啊。”
十四阿哥好气又好笑,“丢人现眼的东西,哭什么哭。九哥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他弯身凑于她耳边低声道:“死奴才,你刚才喊我什么,嗯?回头再找你算帐。”
他剑眉一横,执着马鞭的手抬了抬,指着追打九儿的人道:“过来。”
九儿忽然发现今天的十四阿哥真是帅毙了!这身盔甲穿在他身上真是好看到无以复加,尤其是他端坐马背上睨视一切的凌人气势,真是帅到掉渣。她仰视着他,如渴望救赎的信徒望着无所不能的神。呃,当然是战神。继续崇拜中。
“十……十四爷……他……他撒谎,我根本没说……说抽筋扒……扒皮……”胖子捂着额头,一脸狼狈委屈、结结巴巴道。天!这小子究竟什么人,跟十四阿哥有什么关系?呜呜……我怎么惹了他了!早知道……
“行了,爷没功夫管这些闲事。张九哥!”
一个男子应声从队五里出来,下马一揖。“属下在!”
“你留下处理这事,随后跟上。”十四阿哥掉转马头。
“是!”被称作张九哥的高大男子应了声,朝九儿看了一眼。
九儿扑在马身上“奴才谢十四阿哥救命之恩。您真是英雄救美,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是神佛转世,慈航普渡,是……”
“救美?哈哈。是救丑吧?行了行了,少来这套。以后去你的地方好酒好菜招待就行。爷是实在人,不爱听些虚话。”这丑小子还说什么救美?真是笑死人了,也不看看他那张丑脸,啧啧。
“那说好了,腊月二十八,邀仙居,奴才备好酒菜等着爷。”九儿笑得比狗腿还狗腿。
“邀仙居。哈哈。好。”十四阿哥略勾唇嘴,一夹马腹,策马离去,扬起满地残尘。九儿被呛的咳了咳,挥了挥眼前的灰尘,狗腿的喊道“十四爷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狗腿的笑容在转脸时已是狗仗人热的德性,上前甩了胖子一耳光。“让你掐我,我掐……”九儿掐住胖子几乎看不见的脖子,被人一把拉住。
“行了,去衙门自有分晓。”一个冷淡的声音。
九儿侧首干笑“嘿嘿。张九哥,张大人是吧?当然有分晓,在下还有人证,一起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