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菜篮晃悠悠的下沉,范重久的面具脸终于出现在地洞边上。公孙无忌算准了他们不会拆绞盘或者斩铁链,只因这玩意儿是进出此地唯一方法,现在又烧了他们粮草。想到岳父面具之下如何咬牙切齿,内心不由得一股寒意。菜篮一边临空,一边是光滑石壁,公孙无忌看那石壁十分眼熟,原来就是自己误打误撞登上的那座小山,而天井其实就在山顶的那块巨石和小山之内。只是从菜篮这一边看,万丈深渊,哪里能称作小山?阵阵寒风刺骨,二人不由得打起哆嗦,内心却激动无比,仿佛置身三月的暖阳。

咣当一声,菜篮坠到了铁链底端,上下晃动。回望山顶,比一粒芝麻大不了许多,下来的地洞早已无法辨认,果然是座极高的山峰。原来高低之说,皆是一面之辞,取决于从哪里看罢了。公孙无忌明白并未脱险,同阿牛搬过许多大石将菜篮死死压住,直至无丝毫晃动,这才带着阿牛循山间小路,要去兑现那三颗甜枣。

时值三月,晴天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和煦的春风从雪山吹过,带来阵阵寒意。雪线以下,漫山遍野已开满了格桑花,无数牛羊埋头其中,三三两两成群。一条弯曲的大河逐渐苏醒,带着一春的暖意缓缓流淌。大河边上扎起了十多个临时帐篷,在正午的烈日下冒着屡屡炊烟。

其中一顶帐篷内,居中坐着一个正襟危坐的青年人,左手拿着一本书书卷细细看着,右手支在桌上,一边听帐下跪着的人报信。

“禀太子,西羌王回赠大成的礼物已清点完毕,共计黄金三千两,白银五千辆,牦牛一千头。另有传自天竺金身弥勒一座,蓝田玉环一对献于陛下”此人继续低头趴着,稍微一顿“还有西域歌姬美女十二,西羌王着意呈献太子……”

“知道了,退下吧”

侍臣走后,太子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来微微活动一番。这一顿久坐腰酸背痛,不知午膳好了没有?信步走出帐外,天朗气清,俗务的纠缠一瞬间仿佛烟消了。

左右迅速有人围上:“太子”

太子喝住众人,执意要去骑马。早有两个小厮牵过马驹三匹,除太子的高头白马,另有黑马黄马,两个随扈将军一同跨上。太子摇摇头,暗叹声无奈,骑马的兴致减了大半。随意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踩住马镫跨了上去。

整日憋在那小小的营帐之内,早已身心疲惫。如今策马奔腾于辽阔无垠的草场之上,只觉得天高地远,似将胸中那颗烦闷的心放归山水,丛丛野花中踏过,连人带马都变成香的。举头望见一只高飞的老鹰,正伸开翅膀滑翔于湛蓝之下,太子不由得叹道:“我虽生于帝王家,却怎比得这一方蓝天下的自由自在?本打算五日之前就要到大雪山,却被西羌王的使者留住运送礼物。他虽然一番美意,却不知我此行的凶险,多留得一日便多一分……”

太子正暗暗出神,不留心一只利箭破空而来,待得听出声响已近在眉睫。那太子不由自主俯下头趴在马背,只听得两位将军齐声大叫“太子当心!”一声闷响,白马颈部鲜血狂涌而出,人立而起,将太子跌下马来,白马随即倒毙。口中吐出黑如墨汁的鲜血。

两位将军忙将太子扶起,连说“该死”。金袍将军禀过太子,飞身上马往箭射来方向急追过去。三人正在一座小丘之下,听刚才的风声,此箭应当从丘顶方向射来。黑袍将军扶太子上了黑马,自己牵着缰绳,步步为营地往营地返回。

太子缓缓地说:“尹将军,此番西行,这已是第几次了?”

那尹将军一愣,现出几分尴尬,双手抱拳“太子,是第四次”太子神色悠悠,似乎若有所思。回到帐篷,众人等待金袍将军归来,太子帐内又增加了几名侍卫埋伏,当夜无事。次日金袍将军不见踪影,一班人马只好原地等待。直到第三日入夜,哨兵来报远处出现一人一马,金袍将军拖着疲惫的身影自暮色交割处行来。

行到近处,才看清金袍将军牵着缰绳,马背上还驮着一人。众人只道是将军擒得刺客归来,把那马背昏睡之人套上木头枷锁收押。金袍将军一身铠甲已多数破败,脸上胡乱披散头发,看不清面目,身上竟似有多处伤痕,垂头丧气地拖着沉重脚步。还未行到帐篷跟前,将军随着黄马一齐倒地,只见那黄马口吐白沫,奄奄一息,想是奔劳过度。

太子闻报,急往帐前迎接。金袍将军不省人事,早有随行医者,命侍卫抬将军入账。此时借着油灯,细看那金袍已成褴褛,坚实的铠甲成了细线穿起来的几块铁板,左右耷拉着,时不时互相碰撞。贴身的褐色衣衫到处血迹斑斑,像是被无数的毒虫噬咬。将军双眼紧闭,满脸苍白,连嘴唇亦无半点血色。

医者褪去将军衣服,众人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将军浑身遍布如柳叶般的伤口,乍看之下,多得不可胜数,反倒苍白的皮肤才像是零星点缀其中的伤口。有些伤口兀自缓缓流出鲜血,可怖的是那些没有流血的伤口,成了一道道鼓胀起来的细缝,其间黄黑色豆影闪烁,突然一个小小的影子掉落地上,在红色的地毯上拼命蠕动,已有两个小厮忍不住转身狂呕起来——金袍将军的身上慢慢爬出无数蛆虫,明明还未咽气的身躯却犹如已经死去已久。帐篷内充斥着剧烈恶臭,众人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照看一具尸体。

太子嘱咐医者好生看顾将军,转身领着一干小厮退出帐房。天上群星朗朗,清冷微风令他缓过一口气来。太子略一定神,转身说道:“把将军抓到的贼人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