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帐内明晃晃的烛火，此时照得那贼人无法遮掩。只见他穿着一身不知多久未换洗的羊皮大褂，全靠一圈翻边的羊毛告诉别人这是何物，身上的其他地方毛皮早就污塌了，蓬头垢面，满脸黑泥，十足是个深山里的野人。如今上得厅堂，依旧昏睡不醒，太子命左右拿冷水泼过，贼人一阵激灵，依然睡去。看他身上不像有伤，居然能把堂堂金袍将军伤成那样?太子越发好奇起来，命人扶他躺下，拿水替他擦面捆发，要看看这贼人相貌。

随着几个小厮进进出出的忙碌，贼人面目渐渐清晰起来。只见一个瓜子脸蛋的男子静静躺着，浓密的眉毛如剑般斜插鬓角，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脸型清瘦，一头乱发显出疲于奔命的样子，眉间却没半点忧郁，尽是开阔舒展模样。太子不由得心里叹道：“好个样貌。”想起自己贵为太子，整日却忧心忡忡，恐怕睡梦中也是双眉紧蹙，不禁对这贼人高看两眼。心想：“此人虽然恶毒，模样倒有几分轩昂”

梳洗完毕，贼人依旧安静躺着。早有医者将他仔细瞧过，没有外伤，脉相平稳，看样子应该只是睡着。或许是装睡？太子想到金袍将军的伤势，内心生出阵阵寒意，命人将此贼严格看押不容有失。又命众人明日五更做饭，天一亮就启程。

当夜，本来漫天闪烁的群星，为何全都消失不见？一轮巨大的皎月自东方升起，突然之间也消失在天帷之下。不知什么时候，有一片如影似魅的乌云从角落里出现，张牙舞爪的身姿吞噬了天地，似乎要将宇宙万物抹去，重归黑暗虚无的混沌之中。那一朵乌云越走越快，越来越大，遮天蔽日的扑簌声让世间生灵来不及反应就化为灰烬。太子记得从梦中惊醒，被一片黑色疾风笼罩的帐内烛火闪烁，似乎听见有人大声呼叫自己又似乎很快被掩埋，直至巨大的扑簌声响盖过一切，太子两眼空洞，眼望着帐篷渐渐消失在狂风之中，突然被一股力量撕扯着倒地，又在惊恐和疲惫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沉沉睡去。

头上的黑暗渐渐露出一条亮线，接着天地从缝隙分开，犹如揭开一个倒扣的大黑锅。久违的艳阳十分刺眼，突然地明暗交替让人从沉睡中醒来。太子踉跄着起身，四周空无一物，天地茫茫，草原辽阔，景色分明还是昨天的景色，只是一大群人连人带马，加上帐篷行李一干什物，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身边只剩下西羌王赠与的数口箱子，自己正立于一口箱中，来不及奇怪箱子为何是空的，只见前夜穿着羊皮褂的贼人此时正瞧着远处，看模样若有所思又没精打采，坐在跟自己所站的同一口箱中。

良久，太子颤抖的声音吐出一句：“你……是何人”

那贼人瞧他一眼，甚是不以为意的样子，继续转头看看周围，太子强忍惊慌，一本正经的继续道：“本宫问你……为何不答”，一阵微风吹过草地，无数的青草弯了弯腰，又迅速恢复宁静。

太子无可奈何，盯着那贼人半晌，又说出一个“你……”剩下的话没能出口，因为贼人突然伸出手，递给他一个西羌的水壶。这种水壶比大成民间的水壶要大很多，想是西域地域辽远而又取水不便之故。壶身装点五色绦蕙，若非已经认得，很容易误识做装饰物。太子看着水壶，忽然觉得口渴难耐，想起自从金袍将军归来自己滴水未进，不自觉就欲伸出双手，又被一种莫名的尴尬和不安困在原处。

贼人转过头来，亲描淡写地营救了太子：“在下李微。”太子微一迟疑，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大口，只觉得甘甜不止。突然想起自己饥渴的窘态，忙用袖子擦擦嘴，将水壶递还李微。

不远处，另一口箱子吱呀一声，两人一齐转过头来。原来是黑袍将军，先从箱中露出头来，再埋下头拿起头盔带上，收拾一顿，这才站起来将铠甲略一整理。跨出箱来，一眼才看见太子和李微，慌忙上前半跪着：“微臣救驾来迟，请太子……”

“行了”太子清一清嗓子，双手后背，挺直了身子：“尹将军，可知昨夜发生何事？”

“微臣将此贼收押自己帐中，昨夜帐外乱声四起，醒来见这厮不知何时已解开了枷锁，乘乱想逃。微臣赶紧拿起兵器追去，岂料帐外昏天黑地的不知刮着什么妖风，微臣好不容易才看清这厮钻进了太子的帐中，赶紧追将进来，帐篷突然摇摇欲坠，似乎快要塌下。微臣眼见此人将西羌进献的珠宝尽数抱出，又拉太子同他一起钻进箱中。形势危急不及阻止，只得学他一般，誊空了另一口大箱子藏身其内，微臣罪该万死，请太子赎罪”

太子若有所思，继续问道：“将军可知昨夜究竟发生何事”

黑袍将军微微抬头，两条粗眉毛连到一起，似有一番思考，终究还是不明就里。只得低头答道“微臣实在不明”

“这哪是常人能明白的”李微慢悠悠地起身，黑袍将军右手握住了左边腰上的剑柄，被太子使了个眼色按住。“你们看，这是何物”说着探身箱外，草丛里一团灰色的不知何物，就这样被他提将起来递给太子。太子毛骨悚然，作势欲退，又忍不住好奇，却哪里敢接。李微将此物扔在黑袍将军面前，威严的将军也吓得抖了两下，差点避开。

两人定睛一眼，此物有手有脚，被一双肉翅连在一块，通体灰色，看模样像是蝙蝠。一双耳朵又长又尖，应当是撞击而死，半个脑袋血迹模糊，仅剩的一只绿油油眼睛却鼓得大大的。说是蝙蝠，哪里见过这么大的蝙蝠，还有锯齿一样的牙齿从上颚伸出搭在颈下。两人见了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不知何物，心中的惊惧更甚，半晌无人作声。

“这叫鬼蝠”李微淡淡说道。“出自昆仑绝壁，在极寒中渡过饥饿的一生，是以凶残无比，从不挑食。”两人面面相觑，继续望着李微，他却改口道：“我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寻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整，二位也不想再试试这东西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