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太子当即命黑袍将军清点剩余箱子,查看还有无生还。不幸剩下的箱子都装满珠宝,整个使团除了眼下三人无一幸免。现场除了地面混乱邋遢,如此人数甚众的使团队伍竟没能留下半点人间气息,连衣服帐篷,甚至烧水做饭的锅碗都消失无踪。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太子入坠梦里,自己刚刚册封,头一回代表大成出使,竟遇到此等有口说不清的噩梦。

形势变幻,本来还是阶下囚的李微,现在却俨然一副胸有成竹、见怪不怪的模样,成了三人的指挥。太子和黑袍将军把剩下的珠宝箱子就地挖坑掩埋,再仔细记下了四望山川的景象,直忙到日已西沉,又慌忙同李微一起,观星辨位,望东行来。

那夜星光熠熠,月出东山,所幸鬼蝠没再出现。直走到天将破晓才投宿到一户人家。三人疲惫至极,连续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这一天之中,太子见李微形容潇洒,不存半点猥琐之意,对他的怀疑减了大半。想起自己被他拉入箱中,其实是他救了自己性命,料想刺客断不会是他。是以一觉醒来,称呼已不自觉变成:“微兄”。李微不觉一笑:“你这太子真有趣,我以为别人都会叫李兄的”黑袍将军赶紧上前:“大胆刁民,李也是你姓的”李微一怔,刚刚想起大成是李家天下,太子已一揖到底:“在下李世文,承微兄指教”

李微觉得太子单纯有趣,不知不觉对他打量一番。经历了前日的凶险,本来梳得齐齐整整的头发凌乱了几根,身上衣衫也多有污泥。但细眼正眉,瓜子脸蛋,难掩清秀脱俗之容。眉宇间一股清幽出尘之意,高雅得不食人间烟火。看年龄应该比自己(看起来)长几岁,若头上戴的不是帝王冠而是道冠,绝对是个得道高人。想到道家,不由得联想起岳父、天井、阿牛,李微一颗心又渐渐沉下。

李班见状,轻声试探道:“微兄见多识广,可知这鬼蝠既出身昆仑,为何现身于此?”

李微暗叹一声,苦笑道:“故事有点长,若你真想听,先备好三大坛酒”

李班一愣,正不知何意。旁边的藏家小孩听得懂汉话,睁了圆眼正在打量二人,一听有故事,忍不住接口道:“俺家的青稞酒,有三大缸呢”李微哈哈一笑,跟李班一道坐上炕头。小孩儿搬来三个坛子,又爬上热炕,开始听这段如何有点长的故事。

因对方是成国太子,李微隐去了从前公孙无忌出逃的一段,从他和阿牛下山开始说起。

那日二人下得山来,循山间小路,沿途投宿牧家,一路无事。阿牛天真无邪,公孙无忌本拟替他寻找亲人。但他姓名全无,只靠阿牛两字,恐怕天地茫茫。想着岳父在天井中统领着这么多人,还是早日远遁为妙。二人离了昆仑山,一路向南,只盼到西域边陲寻个安生。

行得数日,公孙无忌渐渐觉得背心发凉。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们。他跑到一半突然回头,作势与阿牛玩闹,或者假装低头拾取地上之物,借机查看身后,一无所得。看阿牛却不知春秋地陶醉于天地万物,公孙无忌也只当自己过于敏感了。

然而那股感觉很奇特。不是一直存在,是时有时无。比如早上赶路觉得没事,一会儿之后,那个感觉就到了身后了。一股空虚的凉意常常突如其来的出现,又在一会儿之后莫名其妙的消散。公孙无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毒,难道红布条口中喷出的是慢毒?呼吸打坐调息都试了,没有异常。甚至日当正午,自己伸手摸了摸背心,明明还在出汗,但那股挥之不去的凉意总是不离不弃。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会怀疑自己若非生病,就是神经过敏。二人偶尔路过集市,公孙无忌和阿牛表演起胸口碎大石的把戏,也挣了个医药钱。看过三五个乡野大夫,明明瞧不出啥病,还是胡吹天花乱坠地开药,不可理喻。若论神经过敏,自己倒头就睡,从未失眠,每日精神抖擞,哪里又像神经过敏?

渐渐地,公孙无忌发觉每当凉意涌现,耳朵里总是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就像是拖着镣铐,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那种声响。但是不管如何回头察看,总是不见有人。那声音十分轻微,有时候他一回头就会停止。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草原上,若非身边有阿牛相伴,大白天也能吓到手脚发软。阿牛对这细微之声充耳不闻,公孙无忌苦于无人商量,只能暂且不管,心里忍不住越来越发毛。

这一晚,二人投宿一处市集酒家。说是酒家,现在不是商队运贩时节,十分冷清。二人同住一间,整个厢房只得这一间住宿。公孙无忌半夜起床小解,却意外地发现了端倪。

明明记得前来投宿之时店家正在收拾门板准备打烊,为何隔壁的房门现在半开着,里边还有烛火?公孙无忌一时好奇,适才已知道掌柜一家住在前面店铺的角落房间,后院应该只得他和阿牛二人,忍不住朝那房中窥望。只见桌上点着一支蜡烛,一只笔搁在砚上,还有一张三寸长短的纸条,不见有人;因房间不大,床铺正对门户,一眼瞧见空空如也。公孙无忌左右一望没人,闪身进屋,瞧那纸条上写着“教主:今日夜宿通天河畔,已留记号。”墨迹未干,左下的落款是一只鱼,然而这只鱼还未画上眼睛。公孙无忌心道果然不出所料,悄悄退出房来,转念一想,难道此人也是尿急去了茅房,是以未及收拾?当下伏于暗处,要把这跟踪之人瞧瞧清楚。

半晌,夜深人静,一股凉意又悄悄升起。那阵细如针毡的沙沙声自茅房方向传来,若不是背心发凉,几乎没能听见。公孙无忌屏息凝神,一双眼睛瞪得斗大,愣是没看见有人进入隔壁房门,门闩却慢慢的自己关上,那声音也随着消失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公孙无忌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平息。难道对方的轻功竟如此之高,从他眼前掠过他都浑然不觉?虽然是晚上,但月光明亮,只是檐廊宽阔,靠近门窗被遮挡了几步。如若对方一身黑衣动作又极其迅速,是否的确可能?加之最近自己经常疑神疑鬼,或许真的神经衰弱也不一定。

公孙无忌揉揉太阳穴,此时门闩突然又开了,浑身漆黑的雀鸟无声无息地从房里飞出,消失于屋顶后的天空,门闩随即关闭。

待得四下重归宁静,公孙无忌才赶忙去了茅房。回到屋内,阿牛鼾声依旧,自己却辗转反侧真的失起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