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这一夜像是几十年。公孙无忌想起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个人因为亡国被通缉,看着城头上的密密麻麻的士兵,担心出不了城,一夜之间急的头发全白。自己却因祸得福,得以改头换面出城而去。算算年龄,自己差不多是三十八岁了,还一直被当成愣头青招呼。倒不如一夜白头来得写意。山间夜凉,这山洞就像是个风口,这会儿风向倒转从身后吹来,直吹的背心凉透。多杰划下的伤口本来不深,早已止血,却被这冷风吹得像是在揭开伤疤。公孙无忌一直盼着自己生一场大病,这会儿感觉全身又麻又痛,当真生不如死,却又留恋起寻找阿牛,追寻真相来。洞外不远处群山的黑色身影沉默地看着他受苦,公孙无忌只好倔强地回以沉默。

远处泛白,鸟鸣又起,公孙无忌昏沉着睁开眼,看见多杰的影子随着晨光出现在洞口。多杰一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怪物。眼睛睁得圆圆的,表情又惊又呆。走过来仔细看了看他,又到他身后的不知何处去摸索了好一阵。回来,又把他身上的伤口挨着检查个遍,边查看边自言自语:“奇怪呢”

公孙无忌虽然困倦,心里却一清二楚,只是实在口渴,懒得管他。多杰不多时依然自行离去。公孙无忌疲困交加,终于睡了一天。却被一阵阵刺痛惊醒来。天色已冥,多杰拿着昨天那把宝刀又在干昨天的事。

七八个口子划好,多杰收刀入鞘。两人已有默契不用言语。多杰自然离去,公孙无忌继续昏睡,不同的是这一回身体麻木多了,虽然极其不适,居然也能睡得着。

隔天,太阳还远远在山下未探头,多杰就猫一样的出现在洞口了。公孙无忌睡了两回,感觉已好得多。不声不响地装睡,等着看多杰的把戏。只是多杰望了望就回去了,没再出现。

这一天又在鸟鸣中聒噪过去,公孙无忌感受着身上不痛不痒的伤口,心想自己若非死于失血过多,就是饿死或者渴死,总之应该是要死了。下午晚些,多杰没有出现,公孙无忌的时间全是折磨,努力想睡过去,但好像已经睡饱了。手脚已无知觉,其实全身都已经没什么知觉,要不是靠偶尔咬一咬嘴唇说服自己,其实内心早在不停的暗示自己已经死了。

这永远自由的风,和永远沉默的山,和永远挣扎的世间的人,就这么只能摆着,等时间一点一滴地来蹂躏。洞口的人影出现,其中一个像是睡着了,另一个把他绑在旁边的木桩上。公孙无忌没有半点惊讶的心思,他的内心正在强烈对峙,一个声音喊着还不赶紧咬舌自尽,一个声音又说咬舌多半死不了。

胸前一阵阵冷风,公孙无忌感觉自己身边的泥土正在消失,而自己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说不出的清新畅快。等自己只剩一双脚还在土里,黑衣女子解开他身上的麻绳,静静地走到面前看着他,那双眼睛灵光闪烁,分明在说:“还不自己出来?”

公孙无忌苦笑,要不是背后的木桩,站着都不太可能,哪里能出来。

女子盯着他看看,将他一只手搭在肩上,另一只手搂着他,把一双沉重的双脚从泥土里拖出。公孙无忌转头一看,木桩上的人低头昏睡看不见脸,穿着和多杰一模一样的打扮。

黑衣女子扶公孙无忌到靠近洞口的地方坐下,拿出一个装点五色绦蕙的水壶递给他。公孙无忌看这水壶像个西域壮汉,而黑衣女子却娇小如同花间蝴蝶,不由得莞尔。黑衣女子没有看他,朝着木桩上的人挥了挥手,公孙无忌实在没搞懂眼前似乎飞过的黑线是什么,多杰却从昏睡中醒来,一改往日的腼腆,破口而出:“臭婆娘,老子早点没看出来……”

唰唰两声,黑衣女子又挥了两下手,多杰的脸上登时出现两条红色印子,鲜血喷涌。而多杰自己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下吓愣住了,一时没有出声,两只眼珠似乎要破框而出,脸上的惊鄂愈演愈烈。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这是……这里……”

黑衣女子把食指和拇指环成一圈放进嘴里,吹出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这本是西域常见的牧羊人吹哨手势,她吹出来却诡异的尖锐,像是某种惨叫之声,声音极大地远远传开,回声从多杰身后的黑暗里回荡着飘来,接着就是一阵扑簌的魔鬼之音。多杰的脸已经变形了,嘴巴张着无法闭上,盯着黑衣女子的眼神充满了怨毒。那是卑鄙的怨毒,卑鄙让怨毒无法理直气壮,但怨毒还是坚挺着不肯退去,只有恐惧愿意与之为伍。遮天蔽日的扑簌声变成一只巨大的黑手,握住多杰渺小的身躯,像一击即中的猎人,迅速地凯旋回洞穴深处。多杰撕心裂肺的声音只持续了很短的光景。

公孙无忌看着身边的女子,月光照在洞口,女子的脸色如同月光一样平静。没有杀气,没有愤怒,亦没有骄傲,只得平静,平静得如同多杰刚刚的遭遇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公孙无忌任由女子将他扶起走出洞外,沿着一条崎岖的小径,盘旋着不过百余步就回到了之前的三个帐篷处。只是篝火依旧,这一处所在的主人却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