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清冷的月光透过头顶的缝隙,照在一张清癯俊秀的脸上。这双眼睛盯着帐外的平静星空,李班的心情却像潮水此起彼伏。此行的凶险,费将军的惨状,鬼蝠狰狞的样子,历历在目。李微这个人,明明是地狱里来的异类,别人张牙舞爪,他却如一泓清泉。
翌日清晨,三人仓促收拾,准备辞别之际,没找见主人家,门口却围了一大帮人。羌人有老有小地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阿爷在门口,足有近百人。李微一眼瞧见户主家小孩,天真的眼睛藏在主人家裙下盯着三人,这会儿站在那位老者身后。
原来多杰正是这户人家出外采药的大儿子。见李班和黑袍将军不知所措,李微明白氐人不懂发羌语,正待解说,两条光膀子黑汉上来不由分说把李微绑了。黑袍按住剑柄,急忙看向李班。只见李微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太子道:”世文兄,我害了他们家儿子的命,如今走不成了。你路上小心。”人群分开一线,两条黑汉扛着李微穿过,众人一哄而起,转眼就跟着三人消失不见。
李班和黑袍目送众人散去,一时不知所措。黑袍道:“毕竟是身在异国,不如尽早离开,免生事端”李班叹口气,跟随黑袍一前一后望东下山。
两黑汉把李微抬入一个大帐,随手朝地上一扔。李微蜷缩一团,听得一个老者的声音问道:“多杰没了?”
李微苦笑,“应该是”
帐中色彩昏黄,刚才的众人被挡在帐外,离门最远的桌上放了几个蒲团,正中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眯着眼睛,嘴里“突突”的喷出白色烟雾,听着旁边一个老者的耳语,拿了一根长长烟枪在桌边上抖灰。
居中老者左边听一会,右边听一会,末了再次发话:“多杰是我村青丁,现在多杰没了,你去顶他”
时西羌和北邻龟兹均以游牧为主,追风赶雨,人畜随天流转,常常误入别国而不知。双方为争夺水草边界冲突不断,边境战事绵绵。李微顶了牛牯村多杰的名字,随羌兵骑马北上到达国界,已是半月后的事。
李微一天没死,就念着回成都看看。寻思只要一打起来,定不乏溜号的机会。名为军旅,同伴二十余人皆是农户人家青丁,一群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凑到一起,说得最多的除了姑娘就是摔跤。只有名号“牦牛沟利秃”的兵长是个例外——那家伙自称在昆仑山掏过鸟蛋,朝西海扔过石头——此等惊天动地的人生伟业不只让众人肃然起敬,连他自己也被这巨大的光环压抑着,必须冷酷安静,必须少开口,必须想笑不能笑,还得在必要时刻勒马回头给一个严格的眼神,让后面的孩儿们静一静。
一天一天,风吹过每个红扑扑的脸蛋,暴躁的日光激起层层热浪,来回冲刷远山上的一群牦牛。那群牛就像开天辟地就在那里的石头,至少过了十天,李微才看出它们是什么。从清早离开大帐到傍晚收队,一天要来回巡游至少四趟。龟兹国的帐篷前竖着他们的狼头旗,同样不像骑兵的骑兵们每天跟旗杆擦肩而过。那光景就像对面的每一个人,都正好是李微这边的人的双胞胎兄弟。
那群牦牛能被发现,全靠有一头抬起头望了望山下。李微学着西羌的方式,对着牛群大大地喊了一声“呜哈!”同伴们全都乐呵起来,“妈的,还以为是石头”尽都呜哈起来,有两个嫌声音不大,干脆从马背上站起来。
牦牛背后就是雪山,衬了蓝蓝的背景,牦牛像神明一样从天向下俯视众生。牦牛沟来的大人物实在对这群猴子看不下去了,他将马鞭挥舞起来,又一把把马拉得人立而起,嘴里不知生了几根舌头,“阿啰啰啰啰啰啰咯噜啰啰”
众人一愣之间,牦牛全抬起头来了。大伙儿学着利秃的样子都开始了啰啰咯,牛群在一头公牛的带领下,居然静静慢慢地向着众人移动起来。大伙儿越来越兴奋,不少人已经脱下了挂套拿在手里挥舞。
那一箭原本应该声音不小,却被一片啰啰咯完全掩盖。一声闷响正中马颈,那马从人立姿势直接侧面倒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众人这才看见数丈之隔的山下,何时已经冒出一队骑兵,前排的几个弓手个个拉弓上箭,正对着他们。
不待李微反应,利秃已经抽出马刀,朝着对面一挥,嘴里大叫着“呜啦啦”,冲将出去。同伴们见状来不及犹豫,一时间个个都成了不怕死的勇士。李微眼见坠马的戎伦并无大碍,只得同大伙儿一道冲出。
一轮射完,又有两个兄弟坠马。利秃越冲越勇,一刀砍掉了一个弓手的半个脑袋,呼声雷动。前面的弓手做鸟四散,后面骑兵涌出,眨眼间又被利秃的弯刀削掉手腕。两群呼啦啦变成一群,混乱中敌我难辨。李微闪躲过一刀,反手一戳,一个龟兹兵就像木偶倒栽葱跌下马来。
人群渐渐成了一个圆环,把李微等人围在其中,对面的增援到了。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李微抬眼望望,西羌这边风和日丽见不着半个人影过来。利秃杀红了眼,带着一脸鲜血大吼大叫,震得龟兹骑兵一时不敢上前。平日相安无事,没想到逗了几只牦牛,就能变成一场血战。本来盼着打仗的李微,这当儿后悔起来,胡乱玩闹却害得这些小伙子丢了性命。
咔嚓一声,利秃的弯刀折断了,两个抢兵挺抢直刺,眼看利秃难保。李微纵身一跃跳到利秃马前,左手一挥,那两个抢兵连人带枪从马上摔落。李微夺过长枪,侧身扔给利秃,不防暗地里一只冷箭袭来,正中他肩胛,忽然就脚下一滑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