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数日之后,石洞僧众皆知晓了大概,还有好事之徒专门从集市上跑来听故事的。随着李微与鸠摩罗炎互相补充,事情的发展渐渐清晰起来。
飞特罗连续掳走女弟子行奸淫之事,智英、智桠更是惨遭巨兽吞没。金蚌于危难关头使出“断水流”,重创飞特罗,却被其空手拧掉右臂。三人逃至崖边,藏于崖下,又被追来的飞特罗识破。他不对三人下手,却于崖边打坐休息,是要等三人力竭自行坠崖。李微听得牙齿痒痒,没有对这畜生下死手简直脑子糊了。
“金蚌拿刀插进石头,把我挂在刀柄上,他自己就剩一只左手抱着”鸠摩罗炎的眼泪绵绵不绝地从这位少年的清澈双目中涌起。“刀插不深,一阵阵的松。哲别看我抱不住了,就用腰带把我跟他捆在一起,他自己的手早就僵了,只能用牙齿咬住石头……”哲别的嘴像是合不拢了,一口牙齿稀稀落落,现在只要微微一动,就有一个黑洞洞的方框夺人眼目。飞特罗坠下之际,金蚌使尽最后一点力气,替两人挡住飞来的石子,飘然坠下深渊。
众人将迦莲超度后,又为智英、智桠、金蚌做了法事。李微到崖边盘桓检查,屡次飞身下崖,崖下阴森可怖,似乎永年不见天日。下得一阵,万物无光,尽皆笼罩于一层黑雾之内。继续下坠,渐渐伸手不见五指。黑雾之中,又有一种阴冷寒气,跟大漠风貌天差地别。悬崖对面,茫茫然一片云海。从左右包抄,深入沙漠数十里,悬崖依然绵延不绝。李微自然知道大地是圆的,但此情此景,仍不免让人怀疑是到了天地尽头。
这日,李微清早出门,立于崖边。只见他双目微闭,似在思索。忽而双目一睁,像一支箭一样穿过层层云海,向那深渊的巨口中射去。
从白茫茫一片到逐渐黑漆漆,不过须臾,李微越来越快,暗暗调动真气,将下落之势缓和了些。越过那阵阴冷,更阴更冷更黑的虚空在等待着他。那是亘古绵延的黑,是天地初开的黑,是内心永远见不到光的地方。黑暗吞噬李微,和他对视,化为他自身,至于眼睛成为多余,至于四肢尽皆无用,那个我越来越瘦,越来越缩入不知名的狭小,继而放大为整个宇宙本身。
李微待下落之势变缓,轻轻贴在石壁上。这里的石壁竟然潮湿滑腻难以下脚。拔出背上宝剑,催动内力,宝剑变成火炬。瞥眼一看,石壁上冒着浸出的冰水,脚下不远处有一条流淌的河。一切皆深藏雾里无法看清。
这一团火光实在太小,隔了许久才看出一个可供落脚的所在。李微伸手一触,河水冷得跟冰差不多,料想有人坠入,就算不摔死也决计冷死。况且河水并不深,从上面一直坠下,怎么也够摔死好几回了。
沿着冰河盘旋,像一只老鹰在搜寻猎物。雾太浓,一切都像隔着毛玻璃,须贴的很近。李微合计已经沿河找了数十里,不见任何人间物事。河很宽,但水流不急,河两岸湿冷一片人迹杳无。
正没个去处。一阵扑腾腾的杀气从远方响起,沿河奔袭而来。李微对这股气息再熟悉不过,当即不闪不避,从容地握了宝剑,今日就要收了这些人间妖魔。
那黑色煞气充斥了整个河面,或许是,充斥了整个黑雾,又把整团雾气撕开,疯狂地吞噬一切。黑风还没挂到跟前,李微已经觉得气为之闭,连睁眼都很困难,拿剑的手不住颤抖,那点火光眼看就要被风吹熄了。还好没有熄,黑风竟从他身边绕开,那速度绝非人力所及。李微觉得双脚已深陷地下,在狂风中勉力支撑,眼看就要被压垮。
飓风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李微飘到了一个角落。李微已接近虚脱,任那只手牵着他如牵着一张纸人。在微光的氤氲中,在乏力的毛毛汗中,李微看见一张秀丽又熟悉的脸。那张脸上嵌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又惊又喜的神情溢于其中。小巧的嘴边似乎挂着笑意,在火炬的闪烁下,两颊的红晕化作天边的彩霞。一霎间,什么飞特罗,什么范重久,尽皆到了脑后,这萧杀阴冷的深渊之底竟生出如斯暖意。
李微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成都。黑衣女子在这崖底与鬼蝠为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李微之前见她召唤鬼蝠,还未来得及细问。二人待黑风散尽,李微见黑衣女子欣喜之中依旧满是顺从神色,便携她慢慢飞上悬崖。
回到住处,黑衣女子闭口不言,众僧依旧善加对待。比摩罗叉多纳一个俗家弟子,在女弟子中,就暂住在迦莲的寝室。原来黑衣女子并非聋哑,乃是不会说话。在比摩罗叉殷切教诲下,慢慢的竟能说成些如孩童的幼稚言语。又得高僧传授读书认字,如此三个多月,李微终于从她那里得知不少惊人的故事。
黑衣女名叫胡焉,并无父母的记忆,名字是师父起的。幼时被师父救回,依稀记得的还有两个亲生哥哥不知去向。师父是个世外高人,精于暗器,毒药功夫更是出神入化。最为厉害的是,师父有一套与鬼蝠为伴,控制鬼蝠的技艺,可以借鬼蝠飞行于地下暗道。原来昆仑山地底之下,居然有暗道直通到这里。
胡焉的声音清脆悦耳,充满着天真烂漫,会说话后,整个人也活泼起来。李微问及范重久,胡焉言未曾见过。从小到大,自己都生活在一间石室之内,只与师父和一个偶尔露面的师兄为伴,师父沉默不语,隔段时间就来教她,两人偶尔以手势交流。两柄生锈的铁箭头,是两个亲生哥哥留给她保护自己,也是对于亲人最后的一点记忆。师父将这箭头穿上黑线,传给她一们独特的暗器功夫。李微念及金袍将军惨状,不寒而栗,还是暂且不要追问太多。